許多華人可能不喜歡這篇文章,有些讀者甚至會很生氣,我不要求你同意我的看法,但我希望你至少可以從另一個角度思考中國歷史。其實,在這裡我沒有披露任何新的歷史事實,我將會告訴你的東西是你已經知道的。
金宋高麗之三角關係
讓我們先從宋代的歷史開始討論,眾所周知,金消滅北宋之後,高宗偏安江左,史稱「南宋」,金國向南宋發出國書,要求南宋進貢,並且要冊封高宗,以顯示其宗主地位,宋高宗道:「朕受太祖、太宗基業,豈可受金人冊封?」丞相秦檜卻接受了金國的國書,秦檜又令禮部侍郎兼直學士院曾開起草回答國書,體制似藩屬對宗主國。曾開不肯起草,他向秦檜質疑:「敢問我朝對待金人,果用盛何禮?」秦檜回答:「如高麗待遇本朝。」宋是高麗的宗主國,秦檜將金宋關係比擬為宋朝高麗之關係,曾開認為這是喪權辱國,故此他拒絕草詔,自請辭職。
不消說,奸相秦檜遺臭萬年,曾開則因著其愛國精神而流芳百世,然而,曾開和其他愛國主義者有否想過,宋國對金國稱臣是屈辱,但高麗對宋國稱臣又何嘗不是忍受著奇恥大辱呢?大宋滿朝文百官,有那一人會作出易地而處的反思,為高麗仗義執言呢?
在無數關於盛唐的歷史書和紀錄片中,作者和攝制者都為泱泱大唐而驕傲,唐朝是南詔、吐蕃、回糾的宗主國,大唐是「天朝」,大唐天子號稱「天可汗」,在唐太宗執政期間,「絕域君長,皆來朝貢﹔九夷重譯,相望於道。」但又有幾多邊陲的少數民族成為了大唐富強的犧牲品呢?
韓國反華電影
自古以來,中國的鄰國,如朝鮮、琉球、日本、越南等,都向中國朝貢,兩漢時期,朝鮮有辰韓、馬韓、弁韓等「三韓」,它們都要對漢皇稱臣進貢。五胡亂華令西晉王朝覆轍,但偏安江左的東晉仍舊展示大國姿態,東晉接受朝鮮的百濟國進貢,而且百濟國王受東晉冊封。唐朝時朝鮮的新羅國向唐朝進貢,如前所述,高麗向宋朝貢,李氏朝鮮則向明清兩朝進貢。
一位韓國朋友告訴我,在她的國家裡面,許多歷史電影都把中國人描繪為侵略者,其中一套著名的反華電影是【神機箭】,我曾經寫了一篇文章,批評這部電影歪曲歷史,雖然我不喜歡那部電影的誇張和醜化手法,但我明白為什麼韓國電影製作者會如此不喜歡中國人。
日本:由自卑至自大
日本倭奴國向東漢王朝進貢,漢光武帝賜給國王一個金印,叫做「漢倭奴國王金印」,「倭」這名稱源自中國人,有一說法是:倭,從人從委,矮人也;另一說法是:倭源自日語中的第一人稱,綜合來說,「倭」的來歷無定論,但「奴」則明顯是貶稱。公元六世紀,倭國國王對「倭」的稱號感到不快,並認為倭國居於東,乃日出之處,便用「日」字為國號。公元七世紀初,倭國派遣小野妹子使隋,國書上寫著:「日出處天子致書日沒處天子。」這口氣未免太大,但這可以理解為受屈辱下之過度反彈。
筆者在年少曾參加一個名為【九一八與大和魂】的講座,講者指出:幾千年來日本這蕞薾島國與巍峨中國毗鄰,就好像一個侏儒長期站在一個巨人身邊,侏儒極度的自卑感發展為變態的自大狂,當機會來到時,便要反客為主,誓要扳下巨人。這位講者不是為日本侵華開脫,我也不是,日本在過去百年侵略中國的所作所為是沒有藉口的。但是,我們必須吸取歷史教訓,我們不應該讓任何國家再有任何侵略的藉口。
二戰後中國應否從法國人手上接管越南?
越南人曾經是中國人眼中的南蠻,「越」與「粵」相通,中國長江以南大部地區曾是百越族的土地,秦漢時期中原政權兼併了越人的地方,又向當地殖民,一部分越族與南遷的漢人融合,一部份則遷徙到今天的越南。在一世紀至十世紀的大部份時間中,越南直接受中國統治。十世紀之後,越南獨立而成為中國的朝貢國。明朝再度佔領越南而推行直接統治,明成祖死後,越南又把明軍逐出越南,但越南仍維持與中國的宗主藩屬關係,於晚淸法國通過中法安南戰爭取下了越南。
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美國總統羅斯福告訴蔣介石,戰後中國應從法國人手上接管越南,但蔣介石拒絕。當中國作家趙無眠回顧這一段歷史事件時,他表示對蔣介石不滿,因為他認為蔣介石不關心中國的利益。老實說,如果我是蔣介石,我也不會接收越南。兩千年來,越南一直反抗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他們的敵人包括了中國、日本、法國。如果中國要在二戰後吸收越南,我恐怕越南戰爭的雙方不是美國與北越,而是中國和越南。事實上,美軍於一九七三年從越南撤退後,中華人民共和國與越南在一九七九年打了一場短暫的戰爭。
結語
鴉片戰爭之後,日本和西方列強對中國巧取豪奪,強加不平等條約於中國頭上,「天朝大國,萬邦來朝」這一概念開始動搖。當我們讀到十九和二十世紀的中國歷史時,我們必定以民族主義的立場去譴責帝國主義。但是,我們卻忘記了,中國不公平地對待我們的鄰國已經長達兩千年,長期以來,我們把它視為理所當然的,但是,當兩個位置顛倒過來的時候,我們便不會甘心俯首稱臣。二十多年前,亞洲電視有一套激盪人心的電視劇,名叫【霍元甲】,其主題曲有一句是:「那個願臣虜自認?」說得對!中國人不願自認臣虜,中國的邊陲藩屬也不願意。我們為了日本在甲午戰爭中奪走朝鮮而憤怒,我們也為法國在中法安南戰爭中搶走了越南而憤憤不平。但實際上,朝鮮和越南只是從一個宗主換到另一個新主。
當我們被稱為「東亞病夫」時,我們當然非常氣憤,我們甚至創造了一個名叫陳真的虛構人物,去踢走這個標籤。但是,我們忘記了千百年以來,我們一直稱呼自己鄰近的民族為「蠻夷」、「倭奴」,直到今天,我們仍謔稱外國人為「黑鬼」、「鬼佬」。
最近筆者遊覽了香港海事博物館,海事博物館分為古代館和現代館,古代館的第一組展覽是漢船,展覽的說明如下:「在公元前一一一年,漢朝集結水師遠征越南和朝鮮,並降服了珠江三角洲的南越和福建兩個割據的地方政權。」這說明用「割據的地方政權」去形容南越和福建政府,這已經暗示了它們是不合法的,但這推論的大前提是:中原漢人政權擁有一統天下的天命。香港是自由社會,但其公民教育仍舊離不開大漢主義的框框。
在十九和二十世紀,中國人面臨難以承受的災難,但我希望這些屈辱能帶出一個積極的效果:也許,它能促使我們重新審視過去幾千年的中國我族中心主義。
20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