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分青紅皂白的 219 會在今天重演嗎？
余創豪 chonghoyu@gmail.com
珍珠港事變的後遺症
二月份有許多大日子，最為人熟悉的大節日莫過於 2 月 14 號的情人節；對美國人來
說， 2 月 20 號的總統日是另一個值得慶祝的節慶；然而，對台灣人來說，228 事件是難
以忘懷的歷史傷痕；對烏克蘭人來說，今年 2 月 24 號將會是俄羅斯入侵一周年的國殤
日；但可能很多讀者都會對 2 月 19 號紀念日感到陌生，這一天是紀念什麼呢？ 1942 年
2 月 19 日，美國總統羅斯福因應珍珠港事變而簽署了第 9066 號行政命令，超過十二萬日
裔美國人從此被關押在拘留營中，直至二次大戰結束為止。
由甲午戰爭開始，日本奉行擴張主義和軍國主
義，美國逐漸感受到日本對亞洲秩序構成的 巨大威
脅。這種國際形勢對日裔美國人構成了壓力，自 19
世紀開始，大量日本人逐漸移居到夏威夷和美國西
岸，珍珠港事變之前，日裔美國公民同盟發表了一項
宣言，表示自己效忠美國：「我很自豪自己是日本血
統的美國公民，因為我的背景使我更充分地欣賞這個
國家奇妙的好處。我相信她的制度、理想和傳統；我
以她的文化遺產為榮；我誇耀她的歷史，我相信她的
未來；她給予我當今世界上沒有人享有的自由和機
會……。」 此外， 在戰雲密布之際，國務院派出特工
柯蒂斯‧芒森 （Curtis Munson）前往西岸和夏威夷調查日裔美國人是否對國家忠誠，
1941 年 11 月報告出爐，芒森認為日裔美國人沒有問題。可是，珍珠港事變之後，羅斯福
總統不理會日裔美國公民同盟的宣言與芒森的調查報告， 但羅斯福並不是一意孤行，當
時美國境內反日情緒高漲，9066 行政指令得到朝野的廣泛支持。
患難見真情
當日裔美國人被迫遷徙到集中營時，他們驚訝地發現極少人願意站出來為他們辯護，
那些少數的好撒瑪利亞人通常是具有深厚宗教情操的人。舉例說，埃默里‧安德魯斯
（Emery Andrews ）是西雅圖日本浸信會的牧師，當西雅圖
日裔美國人被送往愛達荷州米的集中營時，安德魯斯舉家搬
到集中營附近的市鎮，從而幫助被拘留者。他經常到集中營
裏面探訪囚犯，甚至帶他們出去吃飯。他又經常奔波於華盛
頓州和愛達荷州之間，為囚犯運送物資和處理他們家鄉的事
務，他來回穿梭兩地五十六次， 每次行程長達 一千五百英
里。
當時日本人佔了夏威夷人口的四成，若果將他們全部監
禁，那麼將會令整個社會無法運作。於是乎夏威夷採用軍法
統治， 在軍法下軍警嚴密監控日裔人士，甚至拘留和盤問日
本社區的領袖。第二次大戰期間，約翰‧伯恩斯（John
Burns）是火奴魯魯的一名警察隊長，他並沒有按照政府的指示去壓迫、恐嚇日裔美國
人。相反，他為日裔美國人辯護，使其免受無理的指控與牢獄之災。夏威夷於 1959 年成
為美國的第五十個州，由於伯恩斯深受日裔美國人的愛戴，他於 1962 年當選為第一任夏
威夷州長。
拉爾夫‧拉佐（Ralph Lazo）是一個具有西班牙和愛爾蘭血統的白人男孩，在他 17 歲
那年，他的日本朋友被送往集中營，拉佐決定和他們一起去，直到 1944 年他因為被徵召
入伍而離開集中營。有人問他： 「你為什麼要去拘留營？ 你完全沒有必要到那裏。」他
回答： 「 沒有人應該去。」 我不禁聯想起 1976 年的安特比事件，當時 一群巴勒斯坦恐
怖分子挾持一架法國航空班機，飛機降落在烏干達的安達比，恐怖分子釋放了所有非猶太
乘客，只要求猶太人留下來，但機長不願意離開，他選擇和人質留在一起。
公平地說，美國的集中營與納粹黨的不可以相提並論，前者沒有將囚犯送入毒氣室或
者強迫做苦工。儘管如此，仍然有不少人因為水土不服而在拘留營中逝世。1943 年，一
個佛教和尚、一名基督教牧師、一位信奉天主教的設計師共同在蘋果園拘留營附近建立了
「慰靈塔」， 從而紀念那些踏上了不歸路的亡靈。對死者來說， 這象徵性的行動似乎於
事無補，但是，對死者的親屬和仍然生存的囚犯來說，「慰靈塔」 對他們發出了一個強
烈的信息：受難者並沒有被世界遺忘！
貴格會是二戰期間最積極幫助日裔美國人的宗教團體，例如為那些由西岸逃亡到中西
部和東岸的日裔美國人提供宿舍。此外，如果有大學願意接受日裔青少年作為轉學生，
那麼他們便可以離開拘留營，貴格會於 1942 年 5 月成立了「全國日裔美國學生遷徙委員
會」， 這組織幫助了四千多名日裔學生進入了六百多所大學。
還有，一些基督徒成立了「美國朋
友服務委員會」，這個組織 以不同形式
幫助被拘禁的日本人，例如在聖誕期間
呼籲人們捐贈聖誕禮物，給予在集中營
裏面的囚犯。二戰於 1945 年結束，當
日裔美國人返回故居的時候，他們仍然
面對排擠和歧視，於是乎佛教徒和基督
教徒將寺廟和教堂改裝為臨時旅館去接
待他們，並且向他們提供食物和日常生
活用品。
反思
羅斯福是深受美國人民推崇的偉大領袖， 他以「新政」去挽救經濟大蕭條下的美
國，設立了社會安全網，並且在二戰期間領導反法西斯同盟，這些功績是毋庸置疑的。然
而， 219 的錯誤政策卻為無數無辜的人帶來悲劇，彌補這種錯誤的人是在歷史中不見經
傳的無名英雄。
我不只一次聽過有人這樣說：「同樣的錯誤和悲劇好像不斷地重演，只是每一次換了
另一個族群。911 事件之後，美國社會瀰漫着伊斯蘭恐懼症；新冠肺炎爆發之後，特朗普
總統提出『中國病毒』、『功夫流感』， 令美國境內針對亞裔的暴力和歧視有增無減；
2018 年美國司法部成立了『中國行動組』，專門調查中國的間諜行動，很多華裔美籍教
授遭受無理的指控；拜登總統繼承了特朗普的路線，中美關係持續緊張， 特別在發生間
諜氣球事件之後，華人繼續成為仇恨和歧視的對象。」
平心而論，美國朝野對過去的錯誤已經作出了深切的反省，1984 年列根總統正式為
219 道歉。在 911 恐怖襲擊之後，小布殊政府不但沒有關押所有在境內的穆斯林，並且一
再強調伊斯蘭是和平的宗教，反恐並不是針對伊斯蘭，起初美國針對蓋達組織和塔利班的
軍事行動名為「 無限正義」（Operation Infinite Justice），但這組詞語在宗教上是對神的
專用形容詞， 為了不想冒犯穆斯林，隨後這行動的名稱更換為「持久自由」（Operation
Enduring Freedom）。的確，有無知的民眾誤以為一名錫克教徒是穆斯林而殺了他，但這
種做法並不得到政府和大部份人民的認同。
諷刺的是，很多人對 911 事件的回應卻是典型的 219 態度，當時不少人表現出幸災樂
禍，他們認為美國是霸權主義、帝國主義，例如美國支持以色列壓迫巴勒斯坦人，因此活
該受到襲擊。那十二萬居住在美國的日本移民及其後代和偷襲珍珠港的日軍有什麼關係
呢？同樣道理，世貿中心那三千多名死難者為什麼要背上美國政府的中東政策的黑鍋呢？
特朗普總統的口出狂言在美國歷屆總統中是一個異數，應該另當別論。其實，被竊取
情報、知識產權、科研成果的風險是存在的，司法部在處理時十分謹慎， 2019 年 10 月
司法部負責國家安全事務的助理部長戴莫斯（John Demers）說：「當我們前往大學的時
候，我們想做的是，希望讓校方了解某些風險的存在，但不希望讓學校因此不敢接受例如
中國的研究人員與學生。」 在二戰期間日裔美國人在未經審訊和沒有辯護機會的情況下
被拘押，今天，受到起訴的華裔教授都是經過深入調查，有些罪名成立，有些則無罪釋
放。例如研究納米技術的麻省理工學院教授陳剛曾經被控隱瞞與外國政府的關係，但最後
聯邦檢察官於去年一月撤銷所有控罪。
219 會在今天重演嗎？既是亦否。我相信無論發生了任何國際衝突，美國朝野都不會
再支持關押某個族群的所有成員，或者對他們作出歧視性的措施。不過，有意識或者無意
識的種族主義、不分青紅皂白的 219 態度，卻仍然瀰漫着整個人類社會，這是不爭的事
實。
2023 年 2 月 20 日
原載於澳洲《同路人》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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