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杭州靈隱寺外面時,我漫不經心地雙目四處轉悠,突然看見寺外一堵牆有四個大字:「咫尺西天」。雖然佛寺是莊嚴之地,但是我仍然忍不住大笑著說:「哈哈!咫尺西天!差一點就可以歸西!」在旁邊的太太瞪著我,並且拉一拉我的衣袖,這時我才看見週圍有幾位老人家,剛才自己所說,對他們未免不大吉利。 「咫尺西天」當然不是「差點歸西」的意思,它的真正意思是:禪宗之佛法直指人心,見性成佛,西方極樂世界就是近在咫尺。佛教在中國傳播時,力求與中國文化結合,中國人對死亡十分避忌,禪宗當然不會故意用跟中國文化衝突的字眼,相信寫「咫尺西天」的人,當時沒有想到這四個字的雙義性。 西方文化沒有中國文化那般避忌提及死亡,相反,死亡是基督教傳道的主要課題。十幾年前,美國基督教會採用一套名為「三元福音倍進法」的傳道方法,佈道者劈頭兒第一句話就是:「假若你今天就要離開世界,你是否肯定自己可以上天堂?」或者是:「假若你今晚就要離開世界,你是否肯定自己能夠與上帝在一起?」一般美國人不會介意這個問題,可是中國人對這大吉利是的問題會有什麼反應,大家可以想像得到。 自己曾親身經歷過這種文化衝激,有一次與一位初次見面的美國朋友吃飯,突然他問我:「你是否相信,若果沒有上帝保守你,你不能安全地離開這餐廳?」我目瞪口呆,不知怎樣回答,怎麼一個新相識的朋友,會談到生生死死的大問題?我幾分鐘也沒有說話,他繼續用不同方式重複同樣問題:「你是否相信,若果沒有上帝保守你,當你離開這餐廳時,任何意外都可能發生?」最後我打趣地說:
「我們一起離開餐廳吧!之後我們一起行動,假若有什麼事情發生,你我共同面對。」 在美國文化中,不單朋友之間說話不會迴避談論死亡,而且人們對權貴政要也一樣不避忌這題目。在一九九二年總統大選時,老布殊總統與奎爾副總統爭取連任,老布殊當時已經年紀老邁,他曾經在訪問日本時當眾暈倒,所以其身體健康成為一個爭論焦點,而奎爾予人的形像,是笨拙和缺乏經驗。在一次記者招待會上,一位記者不客氣地問布殊總統:「你的年紀不少,假設你可以連任,但是萬一你遭遇什麼不幸,你認為奎爾有能力接替你嗎?」布殊怎樣回答,我已經無法記起,當時我為這「大不敬」的問題而驚訝萬分。 我認為:關於死亡的問題,不應該是一個禁忌,有生就有死,有了死亡,生命就更加豐盛。學生都知道,由於有一個限期要交功課,所以自己才會把握時間去搜集資料和做功課,同樣道理,有了死亡這大限,生命才會被人珍惜,才會更有意義,例如曾經患上癌症或者遭遇交通意外而大難不死者,都會特別懂得把握光陰,追求自己的理想。然而,世界上醉生夢死者又何其多…… 靈隱寺外我不自禁地思潮起伏,我對太太說:「咫尺西天?如果西方極樂真的是垂手可得,人們會懂得珍惜嗎?也許是差點歸西,生命才顯得寶貴。什麼是西方極樂?是小乘佛教的常樂我淨嗎?如果只有極樂而沒有相對的痛苦,只有溫暖沒有嚴寒,只有繽紛而沒有平淡,人們會珍惜快樂嗎?西方極樂,是大乘佛教的灰身滅智嗎?如果什麼也沒有,無起伏、無盛衰、無溫冷、無生死,這是極樂嗎?有死亡、有毀滅、有終結,相對的生不是更有意義嗎?看來,咫尺西天,應該是差點歸西。」 站在旁邊的幾位老人,忽然不約而同地向四方八面離去。 2001.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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