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美國總統奧巴馬宣佈:他的政府將與全國各地團體舉行會議,制訂保護國家自然環境的策略。二零零八年布什總統敦促國會推翻禁止在阿拉
斯加州野生動物保護區鑽探油井的法令,相反,奧巴馬反對在阿拉斯加州鑽探,因為這會不可逆轉地破壞保護區,但微少的額外石油供應,卻不會影響全球石油市場價格。單單是這個原因,我已喜歡奧巴馬遠超過布什。
好像布什的美國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最近一期的【戶外攝影師】雜誌,刊載了幾位歐洲風景攝影師對自然風貌的觀點,這更加印證了「幸福並非必然」的說法。
波蘭攝影師馬切伊(Maciej Duczynski)說:美國人比歐洲人更欣賞風景攝影,馬切伊慨嘆自己的風景照片在波蘭被視為垃圾,而不是藝術。他說:「許多東歐國家周圍的景觀都是醜陋和乏味。」
來自英國的大衛沃德(David
Ward)說:西歐沒有好像美國西南部的大片荒野地,為了彌補這一缺憾,他將自然景觀的細節放大為大特寫,而不是使用廣角鏡。因為他的照片缺乏能令人容易識別的地理特徵,所以有些人懷疑他是否一個真正的風景攝影師。
瑞典攝影師漢斯特蘭德(Hans
Strand)表達類似的意見,他認為攝影師很難為美國西南部的風景補充什麼。他的意思是:景觀本身已經亮麗絕倫,無論攝影師怎樣再努力,往往只能產生大同小異的圖片。這是筆者的理解:這就像一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漂亮女孩,厚厚的化妝品可能弄巧成拙。蘭德說:歐洲沒有很多如美國大峽谷和拱門國家公園般的地標性風景,故此他們必須尋找其他途徑以拍攝另類的景觀照片,結果,歐洲的攝影師比他們的美國同行具有更多獨特風格。
意大利攝影師保羅德法韋(Paolo
de Faveri)也接受了【戶外攝影師】的採訪,我相信讀者已經猜到他說什麼。德法韋說:歐洲缺乏如美國西部那般泰華浩瀚的野地,北美洛磯山脈長數千里,寬數百里,對照之下,歐洲阿爾卑斯山和比利牛斯山只是小巫山見大巫。歐洲人羨慕北美遼闊美麗的景觀,他們沒有什麼地方比得上卑詩省的森林、亞利桑那州的沙漠、科羅拉多州的峽谷。為此之故,美國人和歐洲人對風景攝影的心態很不相同,前者認為風景攝影是探索未知的曠野,但後者只是反映眾所周知的世界。
我本來已經喜歡純淨的美國大自然景色,但聽完歐洲風景攝影師的金石良言之後,從現在起我更珍惜眼前的機會。不過,說實話,我對大自然的心態並不向來便是這樣。
我在一九八七年來到美國,第一站是必明治州立大學。必明治(Bemidji)是一個位於明尼蘇達州的小城鎮,當時的人口為一萬以下,所謂市中心僅由幾條街道組成,到處都是湖泊和樹林。不用說,對習慣了城市生活的人來說,在那裡過活真是渡日如年。後來我發現一些城鎮甚至小於必明治,人口可低至二百人。對我來說,儘管必明治沒有任何公共交通,我也沒有必要購買一輛汽車,騎自行車已經足以到任何地方,馬路就是我的免費健身房,也許這就是為什麼我那時候比較健康。
一九九一年我轉移到俄克拉荷馬大學讀書,這所大學位於諾曼鎮(Norman),諾曼比必明治大十倍,人口約九萬五千。除了讀書,諾曼鎮是無處可去,無事可做,也許這就是為什麼我的學業成績相當不錯。在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在問同一個問題:為怎麼那些小城鎮的居民能容忍這樣無聊的生活?他們怎麼能保持心理平衡呢?
一九九四年我再次遷徙,這一次我的新家是亞利桑那州鳳凰城。如果我告訴你:鳳凰城是美國第五大城市,你可能在腦海中會浮現出倫敦、紐約、東京、上海、香港……等映像。事實上,鳳凰城的人口只有一百五十萬。十多年前,一位從台灣來的教授訪問鳳凰城,他嘲弄鳳凰城就像台灣的一條農村。幾年前,我的父母初次抵達鳳凰城來看望我,離開機場後,他們感到很詫異。我父親問我為什麼街道這麼黑暗,我回答說:「這裡的建築物不像香港,它們很分散,所以燈光疏落,你不會看到像『東方之珠』的夜景。」我完全理解那台灣教授和自己父母對這個所謂美國第五大城市的失望。我也需要十多年時間,才逐漸扭轉對城市與自然的價值觀。
我喜歡探險自然,純然是出於意外。攝影是驅動力之一,我喜歡創造性活動,尤其是藝術,但不似寫詩或作曲,留在房間搞攝影就像紙上談兵,為了尋找新的題材,我必須四出探索,並且越走越遠。此外,從前我一直滿足於使用自行車作為唯一的交通方式,但許多朋友告訴我:「如果沒有汽車,便不會有女孩願意跟你約會。難道你用自行車接送她嗎?或者你能期望她開車接送你嗎?」最後,我買了一輛價值三百美元的二手車。當然,這部破車子注定自己情場失意,不過,考得駕駛證之後,我可以去很多自行車不能去的地方。當我沮喪時,我可以隱藏自己在曠野,我開始意識到,世界是多麼廣闊,天地是何等有情,正如孔子所說:「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面對悠悠宇宙,我明白到個人損益只不過是茶杯中的一場暴風雨,大自然是最好的心理治療師。
今天,我可以回答這個從前令自己感到困惑的問題:為怎麼那些小城鎮的居民能容忍這樣無聊的生活?其實,他們的生活並不枯燥。如前所述,歐洲人並沒有像美國這樣遼闊的郊野,因此歐洲人要到美國休假。但是,這些美國小鎮的居民,幾乎每天都在休假。在必明治,不少人的屋前就是湖泊,屋後就是樹林。
許多顧問對準備出國留學的學生說:「如果去美國只是為了獲得學位而沒有體驗當地文化,這將是一個很大的浪費。」對我來說,更大的浪費是沒有每天「休假」,沒有重新考慮人與自然之間的關係,以及沒有重新評估開發和保育之間的平衡。
2010.4.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