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障礙余創豪
在【不論學問,只論語文】一文裡面,我提及自己在少年時候因為不適應英文教育,結果浪費了學習的黃金時代。我曾經想過:「如果自己生長在中國人當家作主的地方,也許學業路途便不會那麼曲折。」
後來,我才知道:即使在中國人統治的地方,語言隔賅也會構成學習上的困難。例如臺灣作家林清玄和候文詠,都談過童年時被強迫用國語而不用臺語的「辛酸」。又如中國大陸作家余秋雨的家鄉在餘姚,他說自己初到上海讀書時,由於不會上海話,學業社交都有困難。
對我來說,他們那些經歷本來十分遙遠,可是細看起來卻又好像很接近。候文詠記起幼年時,老師處罰在學校中說臺語的學生,懲罰方法之一,是要學生掛著一塊牌子示眾。我在中學時,有些老師不許學生在課上說中文,即使有人無意中說了一個中文字,同學們便好像警犬嗅到毒品般去舉報。 余秋雨見過不少上海人,都恥笑外省人上海話發音不標準。這種以自己語言為中心的態度,不是似曾相識嗎?記得我初來美國時,有一次跟一個美國女士溝通不清楚,她一臉不耐煩地喃喃自道:「我將來一定不會嫁中國人,我會嫁一個能夠跟我溝通的人。」我氣惱地反應:「我將來會娶一個尊重別人文化和語言的女性。你知道我正在用你的語言跟你說話嗎?如果我用中文,你根本無法與我溝通。」
縱使在中國人的地方,語言也會構成學習的障礙,看來還是以英文為母語的學童比較幸福吧!我又曾經想過:如果自己生在美國,那麼只需人家去學英文,我無需反過去適應別人,學習也不會因語文問題而困難重重。
後來,我發現其實美國學生也有另一類「語言」困難。在很多學科之中,
電腦「語言」和統計學「語言」都十分重要,可惜很多研究生沒有充分掌握這些
「語言工具」。有不少學生說:「那些符號和名詞實在太難懂、太令人混淆,教師和作者應該深入淺出地把它們翻譯成人人都可以看懂的語言。」
我常常這樣回答:「假如我說:英文實在太難懂、太令我混淆,美國人應該把課本翻譯成中文,讓我可以從容地閱讀。你會接受這樣的論點嗎?我要瞭解美國文化、學習美國科技,就必須要掌握美國的語言。若要深入明白某些學科,你必須進入這些學科的語言世界。」我這樣苛刻,一方面是要對美國人「報仇」,
讓他們知道不是全世界都應該遷就他們,另一方面,這種要求也符合學術精神。我贊成在導論中要深入淺出,可是在研究院裡面,還要依賴第二、第三手的「翻譯」材料,未免有點過份。
語文工具的嚴格要求,在文科是十分普遍的。精通宋遼金元的漢學家魏世德(Tim
Wixted)教授指出,很多關於蒙古的歷史材料,都是用蒙古文和波斯文寫成的,若果只懂中文而不會蒙古文和波斯文,那麼作研究的工具也欠缺了。朋友廖明活教授在大學教佛學,在研讀佛經之前,他花了很長時間去鑽研梵文。可惜,我認識的大多數研究生,卻以為可以略過「語言工具」,而直接到達終點。
無論是中國人還是美國人,都會受不同語言的拘束。想到這裡,我便不再為自己從前的語文掙扎而抱怨了。 199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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