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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美國最大玩具生產商馬特爾（Mattel）的執行長艾克特（Robert Eckert），為自己公司未能制止含鉛玩具進口美國而道歉，並保證今後將會加強玩具檢驗。其實，產品混入鉛的始作俑者是美國人自己，一九二一年，三名美國通用汽車公司工程師發現將鉛加入汽油，可以提高引擎的效能，自此之後含鉛汽油被廣泛採用；後來鉛亦滲進油 漆和其他產品裏面，油漆含鉛，可以令牆壁更加亮麗，一九七八年之前美國大多數房屋，都是採用含鉛油漆。還有，遲至一九九一年，美國罐頭食物才完全取締帶鉛的焊接工序。 幸好，還不到半個世紀，人們已經省察到鉛對人體健康的危害，但曾幾何時，中國人在長達幾乎一千年的時間裏面，卻以為鉛對人有益、是延年益壽的仙丹靈藥。 由魏晉至隋唐，鼓吹提煉仙丹的道教「金丹道」十分流行，直到晚清，仍然有道教徒從事煉丹術。中國歷代有數以千計關於煉丹術的書籍，雖然大多數已經散佚，但至今仍保存近百部在【正統道藏】和其他來源的煉丹書。所謂煉丹，就是將鉛汞及其它藥物混和之後，放在爐火中燒煉。不消說，長期服用這種「仙丹」，不慢性中毒便是奇蹟。《雲笈七籤》之《金丹訣》說：「不悟金丹並諸石藥，各有本性，懷大毒在其中，道士服之，從羲軒已來，萬不存一，未有不死者。」 唐代詩人李白是道教徒，道教的最高理想就是成仙，再加上李白的詩歌充滿飄逸之氣，故此李白有「詩仙」之美譽，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詩仙」是一個諷刺的名稱，道教的修煉方法，只會對李白的身心健康有百害而無一利。 李白在＜游泰山六首＞的第四首詩，表達了自己對神仙境界的希冀：「安得不死藥，高飛向蓬瀛。」在道教傳說中，有三座神山，那就是蓬萊、瀛洲、方丈，「高飛向蓬瀛」，亦即是要奔往仙境。 此外，李白在《題雍丘崔明府丹灶》一詩裡這樣寫：「九轉但能生羽翼，雙鳧忽去定何依？」意思是：只要服用了「九轉金丹」，便能長出翅膀，一雙草鞋便會變成一對水鳥，可以載著人升天。什麼是「九轉金丹」呢？晉人葛洪在所著【抱朴子】，解釋了金丹的效用：若吃爐火還未足夠的「一轉之丹」，三年可成仙；而吃了純度極高的「九轉金丹」，成仙則只需要三天。 關於李白的死亡原因，共有兩個說法，一是他醉酒之後投入水中捉月而淹死，另一則是患上「腐脅疾」而死，多數學者認為後者比較可信。近代中國學者郭沫若判斷「腐脅疾」就是膿胸症。有論者認為膿胸症是酒精中毒的結果，亦有人認為這因為中了慢性鉛毒而導致身體功能衰竭。 無論如何，李白堅持的信念，是一個令人掩面而長太息的悲劇。若果筆者通過時光隧道回到唐代，然後在李白面前展示出大量科學証據，勸告他放棄含鉛仙丹，揭穿他的所謂「神仙詩」，無非是痴人說夢，你猜想李白會怎樣反應呢？我估計，李白絕不會輕易地放下窮畢生精力所追求的道教理想，這正如若有科學家對我說基督教聖經不過是胡說八道，我又豈會甘心呢？ 現代人亦有蒙昧的時候，我們都曾經在馬路上吸入含鉛汽油散發出的粒子，或者曾經居住在遍佈著含鉛油漆的房屋，或者曾經吃下含鉛的罐頭食物，但沒有人會主張採用含鉛產品會進入極樂世界、會得著永生，沒有現代人會由此而發展出一套高深莫測的宗教思想，當我們知道含鉛產品有害時，我們並不會因為放棄含鉛產品而感到可惜，更加不會因著「信念」破滅而墮入虛無主義。 筆者在香港讀中學時，李白的＜夢游天姥吟留別＞被列入會考課程裏面，前大半段詩描寫令人響往的仙境：「我欲因之夢吳越，一夜飛渡鏡湖月，…千岩萬壑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台，… 霓為衣兮風為馬，雲之君兮紛紛而來下， …」忽然，李白筆鋒一轉，描繪夢醒時分的失落心情：「忽魂悸以魄動，恍驚起而長嗟，惟覺時之枕席，失向來之煙霞。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別君去兮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年少時，筆者讀＜夢游天姥吟留別＞，只將注意力集中在「世間行樂亦如此」。大多數這首詩歌的註解，也是指李白通過夢幻中的仙境，來借喻浮生若夢。過了不惑之年後，筆者對這首詩卻有新的體會，李白一生仕途甚不得意，但追求宗教信仰的解脫，亦不見得令自己人生更加豐盛。摧眉折腰事權貴，固然令李白不得開心顏，然而，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又何嘗令他開心顏呢？ 「世間行樂亦如此」，其實，仙境行樂亦如此！ 2007.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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