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美國人並不激進呢？

為什麼美國人並不激進呢？

余創豪

在中國和穆斯林國家的暴力抗議

近來許多中國人因著釣魚台島的爭議而發起針對日本的抗議示威，許多日本人在中國投資的門店被砸，但一些商店實際上是中國人開設的，一些日本汽車也被摧毀，即使車主是中國人。

在同一時期，一名美國人發布了一齣題為【穆斯林之無辜】的短片，由於該片不尊重伊斯蘭教的先知穆罕默德，故此引發出三十多個穆斯林國家的暴力抗議活動，包括利比亞、埃及、巴基斯坦、伊朗、印尼……，迄今已導致數百人受傷，超過五十人死亡，駐利比亞的美國大使史蒂文斯更被謀殺，巴基斯坦一名部長和其他人還懸紅追殺電影製片人。

美國抗議和反抗議的文明態度

九一一事件之後，一名香港牧師批評美國人「埋沒理性，以暴易暴」。殺死賓拉登後，另一個香港作者指責美國人是「獵頭族」。有趣的是，我從來沒有在美國看到類似上述非理性和暴戾的大規模行動，在美國，示威和反示威（對立陣營和警察）只以文明的方式進行。

史蒂文斯大使被謀殺後，沒有人向伊斯蘭駐美國的大使館報復，沒有穆斯林遭到毆打或殺害。最「極端」的反應是：一個名為「美國反穆斯林自由防禦」（The anti-Muslim American Freedom Defense Initiative）的組織在紐約地鐵發布廣告，其海報說：「在任何文明和野蠻的戰爭中，支持文明人，支持以色列，擊敗聖戰。」一名不喜歡這信息的埃及裔美國女人向海報噴漆，支持海報信息的另一個女人用她的身體來保護海報，但沒有打鬥，沒有殺人。結果噴漆者被警方逮捕，但隨後被釋放。她曾經參與「阿拉伯之春」運動，在那段時間裡，她也被逮捕和被防暴警察襲擊，雙臂甚至被打斷。其他一些反對海報的抗議者也被逮捕，但終於被釋放，事件中沒有傷亡。正如前面提到，在美國示威和反示威也是文明的。

1932年華盛頓首府和1970年肯特州槍擊事件

台灣作者李傲則有不同的看法，在【李傲有話說】的其中一集中他談到「六四事件」，他說：中國人的苦難是美國人所造成的，因為中國人由美國人身上學了向示威群眾開火：一九三二年在華盛頓首府第一次世界大戰退伍軍人被屠殺，一九七零年肯特州立大學反越戰示威者也遭遇同一命運。其實他講話的邏輯是前後矛盾的，他為鄧小平辯護，說鄧小平想避免重現好像文化大革命般的無政府狀態，因此他不得不用武力去停止學生佔領天安門。這意味著鄧小平做了正確的決定，既然如此，中國從美國的槍擊事件中學會了正確的平亂做法，那麼，為何這被稱為「苦難」呢？不過，這篇文章的重點不是批評他的不合邏輯。

讓我們看看在那兩起槍擊事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在一九三二年大蕭條期間，一萬七千名一戰老兵和他們的家人、支持者聚集在華盛頓首府，要求政府立即支付他們的兵役金。胡佛總統不但拒絕要求，而且至少有兩名示威者被警方開槍打死，還有許多人受傷。胡佛的繼任者羅斯福總統也不接受退伍軍人的訴求，他說最多可以為他們提供就業機會，但不能立即付款。但在一九三六年，美國國會推翻羅斯福的否決，提早發放獎金予老兵，那些犧牲了的退伍軍人總算沒有白死。

一九七零年肯特州立大學一群學生抗議美國介入越南戰爭，甚至把戰線擴大到柬埔寨。俄亥俄州國民警衛隊槍殺了四個手無寸鐵的學生，槍擊事件導致了全美超過四百萬學生抗議和超過九百間院校罷課或關閉。五天後十萬人在華盛頓首府支威，其聲勢之浩大可比美中國的八九民運，尼克松總統感到害怕，因而一度躲藏在大衛營，但尼克松沒有下令軍隊清除華盛頓的廣場。

在這些事件中，美國政府學會了遭遇抗議活動時應怎樣自我約束。今天，用胡椒噴霧也被認為是過份，更遑論開槍。二零一一年十一月，美國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一群學生抗議增加學費的提案，他們在校園靜坐時，大學警察向一群示威者噴辣椒，這事件發生後，噴辣椒的警察和警察局長被下令「行政離職」（administrative leave）。後來大學校長就此事件公開道歉，但很多人要求她辭職。今年九月加州大學已同意支付一百萬美元，與受害的學生和解。

保守的傳統：弱點也是優點嗎？

在超過兩百年的歷史中，整個美國經歷了許多動盪，但相對於其他國家，美國仍然保持著高度的秩序和文明。埃默里大學（Emory University）歷史學教授帕特里克亞勒（Patrick Allitt）將這種穩定歸因於美國保守的傳統，不管如何美國人表面看來怎樣「革命」，但內心深處仍希望保持與現有東西的聯繫。在美國革命時期帕特里克亨利（Patrick Henry）曾發表這豪語：「不自由，毋寧死！」根據亞勒教授的解釋，這種自由不是美國人發明的新自由，而是十三世紀英國光榮革命「自由大憲章」（Magna Carta）所指的自由。

李傲忽略了另一次發生在美國的槍擊事件：「福特屠殺」，這一事件也發生在一九三二年，福特汽車公司在大蕭條時期裁削了五千個汽車工人，一組失業工人在密歇根州示威遊行，警察和福特的保安員向示威人士開火，五名示威者被槍殺，超過六十人受傷。這次遊行是美國共產黨發動的，之後成千上萬的人聚集在他們的葬禮，高唱共產國際歌。這是一個充滿挑釁性和的火藥味的時刻，似乎美國的資本主義制度隨時會被推翻。但是，直至今天同一個系統，同一個政府，同一個的文化仍然傳承下來。

也許，多數美國人不喜歡像共產主義般要推翻過去一切的激進想法，在內心深處，他們有一個無形的底線。在過去我寫了許多評論，批評美國人的頑固性格：為什麼他們拒絕採取全民保健計劃，拒絕興建立高速列車，拒絕實施更嚴格的槍支管制法……等？或者，美國人的優點和弱點是同源的：保守的態度。

20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