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捲入越南戰爭,是否因為在決策過程中嚴重失誤呢?歷史學家扎卡里肖(Zachary Shore)認為是的。扎卡里肖是美國海軍研究院的國家安全事務教授,雖然他是一個盲人,但他的視野勝過許多人。在他近作【擺烏龍:為什麼聰明人會做出錯誤的決定】中,他斷言許多時候人們犯錯,是因為思維過於僵化。大部分他在書中列舉的歷史例子都支持這說法,但關於他對越南戰爭的看法,我卻有所保留。據扎卡里肖所說,在冷戰時代,美國政策制定者被困於「平面視圖」(flat view)裡面,他們沒有從不同的角度來評估情況,相反,他們採用了黑白二分的思維:北越領導人胡志明是共產黨人,他將會倒向蘇聯,成為對美國的威脅,這種二元思維的結果,令美國軍隊在越南戰鬥了十年,超過五萬名美兵戰死,三百萬越南人被殺,其中不少是無辜平民。 誤解胡志明? 扎卡里肖指出,胡志明年青時曾經受到美國總統威爾遜的啟發,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威爾遜總統提倡民族自決,反對殖民主義。胡志明聲稱自己心中最偉大的英雄偶像,是美國第一任總統華盛頓。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一架美國飛機在中越邊境附近被擊落,幸好飛行員獲得越南抗日游擊隊的救助,從那時起,胡志明的軍隊與美國結盟,共同抗擊日本。二戰結束後,胡志明要求越南從法國的管治中獨立,然而,一九五三年艾森豪總統宣布輸送軍事援助予在越南的法國軍隊。扎卡里肖說,胡志明是一個民族主義者,但是,美國的決策者通過與蘇聯對抗的棱鏡看東西,從而不信任胡志明,不用說,越南戰爭是一個嚴重的失誤。 我想強調,我並不試圖評估美國對越南的政策在道德上是對還是錯,但我認為,說這些政策制定者被困在一個所謂「平面視圖」裡面,這也許是不公平的。如果孤立地看越戰,我們可能會質疑這是不可原諒的失誤。但是,如果我們回頭看看更早的歷史,那麼美國對越南的政策可能是正常而自然的。 「讓塵埃落定」 一九四五至四九年,中國共產黨和國民黨爆發內戰,許多美國知識分子都受到【紅星在中國】一書的影響,這本書是美國記者斯諾(Eagar Snow)的作品,在書中,斯諾為毛澤東和中國共產黨描繪了一幅很浪漫的圖畫。另一方面,另一位美國記者西奧多懷特(Theodore White)對蔣介石和國民黨作出許多負面評論。在美國政治家和人民的眼中,國民黨政府是腐敗獨裁而又無可救藥的政權。杜魯門總統贊同這一觀點,並禁止運送武器予國民黨軍隊,他只是想「讓塵埃落定」(早死早着)。一九四九年八月,美國國務院發表【對華白皮書】,基本上,白皮書支持對華的不干預政策,一名共和黨參議員批評白皮書一廂情願地粉飾袖手旁觀的政策,這將會增加亞洲被蘇聯征服的危險,但是,杜魯門完全忽略這一警告。 「韓國不是美國國防周邊的重要部分」 在朝鮮半島,美國採取類似的政策,日本戰敗後,朝鮮半島分為南北韓。由一九四九年初開始,美國開始從韓國撤退,一九四九年一月,美國副國務卿艾奇遜(Deach Acheson)在全國新聞俱樂部說,韓國不是美國國防在亞洲周邊的重要成分,這等於對朝鮮開綠燈,一九四九年六月底美軍差不多完全退出南韓,只留下五百名軍事顧問。一九五零年,朝鮮軍隊越過三八線攻擊韓國,之後,中共支持朝鮮,與聯合國軍隊血戰三年。 從非干預轉到干預:自然反應? 如果你是在冷戰時代的美國政策制定者之一,你看到中國向對蘇聯傾斜,韓國幾乎被朝鮮吞噬,而所有這些事之所以發生,皆因以前的決策者袖手旁觀,甚至發放綠燈,那麼,在面對越南危機之際,你會做什麼?美國聯合胡志明對抗法國是不可想像的,畢竟法國是美國在一次和二次大戰的盟友,但如果美國保持中立,越南又會否是下一個中國和韓國呢?還有,一九四八年在歐洲發生柏林危機,史太林封鎖柏林,要逼使居於柏林的德國人向蘇聯屈服。若果將越戰前的歷史放進考慮的因素中,美國將對外政策從被動的非干預改變到積極干預,這是否一個很自然的反應呢?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美國採取了孤立主義的政策。第一次世界大戰在歐洲爆發之後,威爾遜的競選口號是:「他令我們(美國人)遠離戰爭!」(潮州音樂:自己顧自己)德國潛艇濫殺英美平民之後,威爾遜改變了主意,但很多美國人抗議參戰,他們反戰的理由是基於門羅主義,門羅主義是一八二三年推出的政策,門羅指出,美國既不會干擾現有的歐洲殖民地,也不插手歐洲國家內政,但歐洲亦不要染指於美洲。一戰結束後,儘管威爾遜一再呼籲加入國際聯盟,但美國國會和人民都拒絕,因為他們擔心在未來美國將被拖進另一場歐洲的衝突中。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後,美國遲至珍珠港被偷襲才參戰。二戰後,孤立主義的幽靈仍在四處遊蕩。「讓塵埃落定」,「南韓並非美國國防外圍的重要成分」等說話,反映了這種「休管他人瓦上霜」的心態。但蘇聯的擴張,徹底地改變了美國人的想法。 矯枉過正的悲劇 扎卡里肖斷言,我們失誤是因為思想太僵化,是因為我們拒絕改變自己固定的觀點。但我認為,我們的錯誤並非源於我們不願改正,相反,很多時候我們過度糾正。讓我說一個開車的比喻,許多司機和乘客在車禍中喪生,是因為矯枉過正。多年以前,我的一些朋友從俄克拉何馬州開車到得克薩斯州休假,司機在控制駕駛盤時,她試圖用右手翻轉盒式磁帶,但她的左手同時移轉了駕駛盤,汽車立即偏離道路,她在恐慌下急劇地把駕駛盤轉到相反的方向,結果車子翻了,導致一死四傷。如果當時她只稍微地糾正駕駛盤,事故本來是可以避免的。 同樣道理,人類的悲劇不是因為我們沒有從歷史中汲取教訓,相反,這是因為我們從歷史中受到太多教訓,於是我們大幅地扭轉駕駛盤。可是,在什麼也不做和發動全面大規模戰爭之間,決策者應否考慮其他的選擇呢? 201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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