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批評精英文化對讀者、觀眾的要求很高,讀者、觀眾需要知道很多甚麼主義、甚麼思想,才可以明白作品的意思。其實,即使是流行文化,讀者、觀眾亦需要認識特定的歷史文化背景。 舉例說,最近上映的【木馬屠城】(Troy),是改編自希臘神話和史詩,在最後一幕,特洛伊王子巴黎(Paris)向阿里奇斯(Achilles,畢彼特飾演)放箭,射中了阿里奇斯的腳跟,最後殺死了以往戰無不勝的阿里奇斯。有些中國觀眾表示不明白:為什麼巴黎不瞄準阿里奇斯的要害放箭呢?其實,這背後有一個神話故事,傳說阿里奇斯的母親是女神忒提斯(Thetis),忒提斯希望自己兒子長生不老、刀槍不入,於是來到戴力(Styx)聖河為阿里奇斯施洗,因為聖河的水具有法力,浸過聖水,身體就好像練成了鐵布衫金鐘罩一樣,忒提斯捉著阿里奇斯的腳跟,將他浸入水中,忒提斯以為萬無一失,誰知她忘記了自己手掌掩蓋著阿里奇斯的腳跟,這個部分沒有被聖水浴過,於是成為了阿里奇斯的死門。 後來,「阿里奇斯的腳跟」成為了一句英文諺語,意思是強者的弱點,例如:「在九一一之前,機場保安系統是美國國防之阿里奇斯的腳跟。」「晚清才子龔自珍文采飛揚,可是糟糕的書法,成為了他阿里奇斯的腳跟。」本來【木馬屠城】充滿神話色彩,這齣荷李活電影將他化為平實的歷史故事,片中的阿里奇斯並非刀槍不入,而只是戰鬥力高超的凡人。所以難怪不熟悉西方文化背景的觀眾,仿如墮入五里霧中。 同樣道理,美國觀眾認為前一陣子上畫的【標殺令第二集】(Kill Bill 2),過於血腥暴力,我卻看得津津有味,因為【標殺令第二集】的故事、武功招式、拍攝手法,都有一點懷舊味道,那所懷的「舊」,是港台在一九七零年代的武俠片風格。例如女主角使用詠春標指的寸勁打破棺材的木板,令我聯想起張徹導演的【洪拳與詠春】、【南少林與北少林】;其中一幕劉家輝飾演的白眉道人,以鷹爪對付女主角的虎鶴雙形,和後來女主角用鶴咀打敗了獨眼龍殺手,都是典型的七零年代功夫片風格,那就是「什麼形對什麼形」。最有趣的是,女主角在結尾時以五步碎心掌殺死歹角標叔叔,標叔叔中掌後走了五步,果然心臟破裂而暴斃。這令我想起從前改編自古龍小說的武俠劇集【離別鉤】,男主角楊憎(陳樹棠飾演)以一招「七步斷腸」擊中大反派狄青麟(謝賢飾演),狄青麟走了七步,當場倒下死去。【標殺令第二集】的故事亦類似從前典型的武俠片:主角身負著不共戴天之仇,於是苦練武功,最後報仇雪恨。我並不是看什麼電影都要求從中領受深刻道理的人,那管故事是多麼荒謬,那管武功招式是何等誇張,無論如何,【標殺令】令我重溫少年時代那一段現已湮沒的文化。 猶記得一九八零年代不少台灣導演都喜歡拍攝關於少年成長的電影,例如【童年往事】、【風櫃來的人】、【戀戀風塵】,當時一些香港朋友都客氣地說,自己不懂得怎樣欣賞那些電影。有人甚至觀看完侯孝賢的【童年往事】之後,用粗口來作評語。畢竟,香港人沒有經歷過台灣少年人的成長過程,當然是一頭霧水。 即使是觀看電影這麼小的事情,也需要從理解歷史文化背景出發,那麼人類的其他鴻溝,就更需要通過對話、體會、諒解而建立橋樑。 2004.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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