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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創豪 |
人類學家馬凌諾斯基曾說：到不同地方旅行，就可以作時間旅行（traveling
time by traveling space）。到越南遊覽幾天，印象自然只是浮光掠影，但總有一點似曾相識的感覺，樓宇建築都有點破舊，街道規劃沒有明顯章法，小販成行成市。偶爾現代化的大酒店拔地孤聳，突兀地令人產生時空錯置的感覺。胡志明市，不是好像四十年前的香港嗎？彷彿，我重拾童年舊夢。但是這浪漫情懷，卻被無情的歷史沖淡。
越南曾經是烽煙四起的國家，提起越戰，人們自然會聯想到美國與北越之間的戰爭，其實，除了美國之外，越南人先後跟日本、法國、中國和柬埔寨打仗。在二次大戰時，美軍和越南人並肩作戰抵抗日本人，二次大戰之後，越南人打敗法國殖民政府取得獨立，跟著南北越發生內戰，一九七五年南北越統一之後，越南政府逼害華僑，中國於一九七九年發動懲越戰爭，著名歌曲【血染的風采】、小說【高山下的花環】、電影【衛國軍魂】，正是以中越戰爭為背景。後來越南入侵柬埔寨，中國、美國、英國、泰國、新加坡和馬來西亞，都支持不同的柬埔寨派系，對抗越南軍隊。
來到越南，當然要參觀戰爭証跡博覽館和戰爭遺跡。毫不意外地，戰爭博覽館只展示了美軍造成對北越人難以估量的傷害，但越南人怎樣殺戮和迫害中國人、柬埔寨人，如何迫使數百萬自己人投奔怒海，當然是隻字不提。無論如何，戰爭証跡博覽館已盡量低調處理美越戰爭，派送給遊客的說明書這樣寫：「今天回顧過去，非為挑起仇恨，而是為了吸取歷史教訓。」有趣的是，博物館中部分展覽，是由美國聯合航空和聯合速遞服務（UPS）贊助的。
從前先後跟越南直接或間接抗衡的國家，如美國、法國、泰國……，今天都與越南有雙邊貿易，甚至直接投資，美國投資在越南的企業已有七百多家，走在街上，不難見到可口可樂、肯德基家鄉雞、柯達菲林、開利冷氣機等美國品牌。
除了戰爭証跡博覽館，古芝地道也是戰爭的見証。古芝地道位於胡志明市六十公里外，在美越戰爭期間，古芝地道是名副其實的地下游擊隊基地，哪怕美軍在地面狂轟濫炸，游擊隊可以躲進地道，甚至利用地道來滲進美軍基地。古芝地道十分狹窄，入口只有狗洞般大小，在裏面行走必須要彎下腰。對西方人來說，我是小個子，但相比越南人，我已算是身材健碩，所以在地道裡面我無法靈活地走動。
在地道上面，滿佈了各種殺人陷阱，當然現在已棄置不用。這些陷阱十分簡單，例如以一條繩索綁著手榴彈的開關，美軍走過時碰到繩索，手榴彈就會爆炸；有些地方挖空了，下面佈滿尖刺，上面鋪著草，美軍跌下去就會成為箭豬。
我望著陷阱，抽了一口涼氣，我幻想自己是一名掉下陷阱的美軍，在萬箭穿身之下，我只有乾巴巴地等死，在等死的一刻，我會想起什麼呢？我會檢討美蘇全球戰略嗎？我會比較計劃經濟和市場經濟的優點缺點嗎？
也許不會，我只會用最後一口氣，竭力追憶父母的恩、朋友的義、情人的愛，回想某年某日，在一個陽光和煦的下午，和瑪莉在綠草如茵的校園漫步，浪漫地計劃將來……。也許，在生死之交際，我忽然得到了超越時空的靈視，預見二十年後美越關係正常化、三十年後中美俄聯手反恐，五十年後，古芝地道上面是購物商場，中國人、美國人、英國人、法國人、泰國人、新加坡人、馬來西亞人、日本人、柬埔寨人、越南人在商場裏面熙來攘往……。
2003.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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