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守軍負隅頑抗

鯉魚門湛藍的水面十分寧靜，可是藍海又似帶著點點抑鬱，而且寧靜中隱含著蒼涼的死寂。筆者在鯉魚門的海防博物館，想像博物館前身的鯉魚門砲台，怎樣在歷史中褪色。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八日，亦即是珍珠港事變之後一天，日軍挾著優勢兵力進攻香港，香港淪陷之後，開始了三年零八個月的悲慘歲月。筆者猶記得在年少時，由坊間故事耳濡目染所得的印象，是糟糕的英軍無心戀戰，故此日本人不費吹灰之力就佔據了香港。在一九七零年代無線電視有一套講述香港淪陷的電視片集，名為【三年零八個月】，其中一幕敘述日本投降之後，英國戰艦再度出現在維多利亞港，男主角于洋以鄙夷的口吻說：「日本鬼子來到時，英國佬最快跑掉，日本人走了之後，他們最快回來。」

中國人對殖民地政府難免有點反感，其實，在香港防衛戰中，英軍並不是傳說中那麼不濟，鯉魚門砲台的守軍曾經多次擊退來犯的日軍，無奈強弱懸殊，最後仍難逃一劫。當日本鬼子由新界、九龍節節進逼時，香港守軍邊戰邊退，最後一直退到香港至南端的赤柱，但他們仍然負隅頑抗，在幾乎彈盡糧絕下，才遵照當時港督楊慕琦之命投降。

鯉魚門砲台的高科技武器

曾幾何時，鯉魚門砲台這個制高點，配備了世界上最先進的武器，畢竟，大英帝國曾經是科技發達的一級強國，十九世紀末期，為了防禦法國及俄羅斯的威脅，英軍決定在鯉魚門水道南面的岬角建設炮台。當時鯉魚門砲台設有兩種令人震懾的高科技武器，一是兩門六英吋的「隱蔽式大炮」，隱蔽式大炮是十分聰明的設計，大炮的火力越強，後撞力便越大，隱蔽式大炮的支架加上了關節般的裝置，開炮之後，向後推的力度卸向下，那麼整尊大炮便不是向後滑，而是向下沉，變成了名符其實的隱蔽式大炮，這樣敵人便不容易偵測到大炮的位置，砲兵可以安全地更換砲彈，待準備就緒之後，大炮再「站起來」攻擊敵人。

利用後撞力掩護自己的隱蔽式大炮

另一種高科技武器是「布倫南魚雷」，這是當時世界上最大威力的水下武器。發明這種武器的愛爾蘭工程師名叫布倫南，故此魚雷被稱為「布倫南魚雷」。提起魚雷，大多數人馬上的反應是：魚雷一定由潛艇發射或者由魚雷轟炸機投擲。但布倫南魚雷卻可以由陸上發射，預備發射時，鯉魚門砲台的士兵以滑輪將魚雷吊運至發射台，跟著推動魚雷沿滑道下水發射，由於布倫南魚雷具有高度靈活性，它被譽為是世界上最早的導向飛彈。

可是，到了二次大戰期間，這些曾經令人聞風喪膽的尖端武器都已經變成廢物。面對戰鬥機、轟炸機，隱蔽式大炮變成暴露式大炮，布倫南魚雷亦很容易被炸成稀巴爛的魚子醬。

由陸上發射的布倫南魚雷

胡德號兩分鐘內沈沒

一九四一年不單止香港淪陷，同一年的五月，英國在歐洲戰場亦承受了奇恥大辱。胡德號戰列巡洋艦（HMS Hood）在一場海戰中被納粹德國戰艦俾斯麥號（Bismarck）擊沉，英國人當時所受的心理創傷，可能不下於美國人在「九一一」中目睹世貿中心於火海中倒塌。

胡德號當時是英國人的驕傲，它是英國最巨型的戰艦，全長八百多呎，配備了八門十五英寸大炮，一九二三至二四年曾經作出環球之旅的壯舉，宣揚大英帝國的聲威。一九四一年五月，當英軍偵測到俾斯麥號的方位時，便派出胡德號、威爾斯親王號攔截俾斯麥號，雙方交戰十分鐘之後，俾斯麥號的第五炮便已經擊中胡德號的要害，胡德號發生大爆炸，兩分鐘內戰艦沉沒，船上一千四百一十八名船員，只有三人僥倖生還。威爾斯親王號繼續抵抗十多分鐘，但是受到重創，終於因著失去作戰能力而撤退。

其實，跟隱蔽式大炮、布倫南魚雷一般，曾經是站在科技最尖端的胡德號，在二次大戰時已經垂垂老矣。胡德號建於一九一八年，它集合了當時科技的精華，其船身鐵甲足以抵禦強大火力。可是，後來的大炮射程越來越遠，砲彈不再只是射向船側的鐵甲，而且能夠以拋物線的角度，由上面衝下甲板。胡德號甲板的防禦並不足夠，而建造於一九三九年的俾斯麥號，進攻和自我保護的裝備都勝過胡德號，難怪只消幾炮就可以令胡德號灰飛煙滅。

英國首相邱吉爾當然要矢志報復，他下令英國軍隊幾乎要傾巢而出，最後俾斯麥號在圍剿下沉於海底。不過，導致俾斯麥號滅亡的東西，並不是比它更加先進的武器。英國地中海部隊派出了劍魚式魚雷轟炸機攻擊俾斯麥號，這些都是「老爺飛機」，但其中一架劍魚機投擲的魚雷，擊中了俾斯麥號的掌舵，令到俾斯麥號無法控制自己的航行方向和調節大炮的角度，結果英軍戰艦群以密集炮火摧毀了俾斯麥號。

無視七次冰山警告的鐵達尼

現代社會瞬息萬變，任何一個電腦工程師都會知道：今天頂尖兒的電腦科技，幾年之後便會無人問津，故此任何時候都需要更上一層樓。那麼，隱蔽式大炮、布倫南魚雷、胡德號戰列巡洋艦無情地被歷史淘汰，又有什麼稀奇呢？請注意，在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人們卻並不是抱著這種想法。二十世紀初當物理學大師普郎克（Planck）還處於學生時代、準備選擇主修物理學的時候，有人勸他不要浪費時間，因為物理學已經窮盡，所有要發現的東西都已經被人發現了。一九三零年代，英國著名經濟學家凱恩斯（John Keynes）認為：人類科技發達到一個地步，就是人類幾乎不需要再工作，生活沉悶得令人精神憂鬱。

胡德號、俾斯麥號正是應驗了「獵犬終須山上喪，將軍難免陣中亡」這兩句話，但二十世紀初人們的思維卻不一樣，一九一二年英國人自豪地以為「鐵達尼號」沒有可能沉沒，當時甚至有人誇口說：「即使上帝也不能毀滅鐵達尼號」。在鐵達尼號由英國駛向美國途中，船長先後接到了七次冰山警告，但信心十足的他依然決定勇往直前。三十年後，當軍部派遣胡德號時，也沒有人會預測胡德號會如此輕易被打沉。

鯉魚門炮台的防務已在歷史中褪色，但鯉魚門的海水卻在夕陽下變得血紅，我感到刺眼，幸好一陣又一陣微風送爽，微風時而彷彿是造物主哀怨的嘆息，時而又如基督釘痕的手，輕柔地拂掃著大地、深情地撫摸著歷史的傷口。

2007.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