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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女巫的樣子很趣怪！爸爸，我要跟她合照。」在美國麻省沙龍市，一名小女孩興緻勃勃地在女巫像前擺姿勢。我苦笑，今天遊人的歡樂，是建築在前人的痛苦上。這遊客區遍佈博覽館和商店，三百年前血紅色的恐怖，化成現在金光燦爛的繁華。
在一六九零年代，沙龍鎮是英國殖民地，之前一百年，信奉基督教的伊莉莎白女皇，頒佈了處死異教巫師的命令。沙龍鎮有幾個女孩子突然出現神經質的舉止，神職人員認為她們中了巫術，在盤問下她們供出誰是「巫婆」，而被指控者為求自保，又供出更多「女巫」，結果一共有二十四人被株連絞死。現代不少精神病學家和心理學家為此翻案，認為這悲劇之發生，是由於缺乏醫學知識、狹隘的宗教觀和公眾恐慌所致。
我第一次認識沙龍女巫的歷史，是在十多年前看舞台劇【溶爐】（The
Crucible）的時候，【溶爐】是美國著名劇作家亞瑟米勒（Arthur
Miller）於一九五零年代撰寫的。當時我以為這戲劇的主旨是反對宗教的獨斷，後來才知道並不是這一回事。在「溶爐」成書之時，美蘇冷戰漸漸進入高峰，參議員麥卡錫指斥蘇聯共產黨派遣了很多特務滲透美國，引起了全國一片「紅色恐慌」，任何人只要有一點丁兒傾向共產主義的言論，都會受到聯邦調查局扣留審問，疑犯必須供出其他共產黨人，才可能被釋放，大家可以想像到，一些人為了自保，只有胡亂指控別人。【溶爐】正是一部借古諷今之作。
「紅色恐慌」對美國文化的影響極為深遠，許多著名的美國小說、電影都是在此背景下寫成。最近我看了一齣由兩大天皇巨星佐治史葛（George
Scott） 和積林蒙（Jack Lemmon）主演的電影，名為【承風繼影】（Inherit
the Wind），這齣戲講述一件一九二五年發生的案件，美國以基督教精神立國，故此當時法律
禁止教師在公立學校教導達爾文的進化論，一名中學教師違反了這法律，引起一樁轟動全美的訴訟。起初我又以為它的主題是反對宗教的封閉性，其實不然。【承風繼影】的原著亦是寫於一九五零年代，兩位作者也是因「紅色恐慌」有感而發。
在六十年代美國黑人發起民權運動而受部份白人反對時，【承風繼影】再次被搬上舞台來借古諷今。 最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於一九六零年由卻德格拉斯（Kirk
Douglas）主演的【斯巴格特】（Spartacus），原來也跟「紅色恐慌」有關。這齣電影敘述一個名叫斯巴格特的奴隸，帶領其他奴隸反抗殘暴的羅馬政權，序幕的旁白指出在基督教還未興起前，羅馬伏在黑暗的奴隸制度下。表面看來，我以為它是宣揚基督教的人權自由精神，我甚至說它所抗議的羅馬政權和奴隸制度，均已煙飛灰滅，這電影只是「鞭打死馬」（Beating
a dead horse）。其實，這電影基於一部一九五一年出版的小說，作者侯活快氏（Howard
Fast）是一名共產黨員，書中的羅馬，是指美國資本主義！侯活快氏因為拒絕指証其他共產黨人而入獄，他本人就是被逼害的「斯巴格特」！
巫術、進化論、地球繞日說、奴隸解放運動、共產主義、民權運動……不同的受害者，在不同的歷史時空，以不同的名字出現，難道這類小說、戲劇、電影，將會無窮無盡地繼續下去？
但曾幾何時，受害者卻搖身一變，反而成為逼害者！在中國文化大革命裡面，千千萬萬無辜者被指對共產黨不忠，人們為了自保，甚至要控訴自己的父母妻兒，這不是沙龍女巫案和紅色恐慌的翻版嗎？現今美國的公立學校不但可以教導進化論，而且在政教分離之大前提下，教師不能宣揚【聖經】，亦不准帶領學生祈禱，這不是有違【承風繼影】鼓吹的開放精神嗎？
「那幾個黃種人的相貌真奇怪，他們從那裏來的？他們來我們的地方幹什麼？」那小女孩指著我和同伴，一臉茫然地問她的爸爸。 200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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