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理教是否邪教？
余創豪 chonghoyu@gmail.com
最近網飛（Netflix ） 播放了一套名為《以
神之名：信仰的背叛》的紀錄片，內容是關於
南韓攝理教創辦人鄭明析的性侵醜聞，很多受
害者勇敢地站出來指証鄭明析，這包括了方力
申的女友葉萱。鄭明析自稱彌賽亞，他以各種
欺詐、洗腦、威迫的手法和無數女信徒發生性
接觸，例如說這是上帝為女信徒檢查身體，女
信徒要表達對教主的崇敬和愛慕，她們會成為
上帝的妻子，她們不能跟其他男人發生關係、
或者將這些事情傳出去，否則會下地獄。1987
年鄭明析被出走的女信徒指控性侵而流亡到香
港，在香港被捕之後棄保潛逃至中國內地，2007 年在北京落網，被引渡回韓國受審，跟
着被判十年監禁。葉萱知道鄭明析的歷史，但仍然入教，並且以仰慕的心情經常在監獄附
近的高樓遙遙地向他致意。 服刑期滿後鄭明析故態復萌，去年十月再次被捕，現在案件
仍在審理中。
這椿事件掀起了熱烈的討論，話題包括了為什麼會有人願意跟隨這種荒誕的宗教，亦
有人討論怎樣去界定邪教。「邪教」 的英文是 cult，這是源自拉丁文的 cultus，原本沒有
貶義，他的意思是「培養」（cultivate ） 對神的敬拜，「邪教」 並沒有一致或者明確的
定義，一般來說是指對人身心構成嚴重危害的宗教。
前一陣子 YouTuber 沈旭暉博士邀請了宗教學者孔德維博士討論這椿事件，孔博士並
不接受任何宗教為邪教，根據人類學的進路，他說自己不能以現代文明的眼光去批判其他
宗教和文化傳統。
孔博士指出：雖然一些宗教加入了性的元素，但仍然是十分嚴肅的信仰，例如雙修
法，唐代道教有《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印度亦有關於男女交歡的宗教。我同意教義裏
面涉及性並不一定表示該宗教就是邪惡，但以我所知，印度教性力派、道教的房中術、佛
教密宗雙修都是自行修練或者你情我願，當中沒有強迫或者詐騙。印度無上瑜伽部更認為
雙修是極其秘密和危險的教法，因為只要有點歪心便會令人陷入萬劫不復之地，這種修行
方法並不是主流。相反，教主利
用信徒來發洩淫慾已經成為了邪
教的標記，除了攝理教，《以神
之名》 亦報道了韓國的其他邪
教， 寶貝童山、萬民中央教會
的領袖亦有同樣行為。
孔博士又指出：攝理教的正
式名稱為基督教福音宣教會，他
是沿着文鮮明統一教的路線而發
展出來的，鄭明析有三十個論，
但當中沒有牽涉性的成份。至於有些女信徒和他發生性關係，或者被他強姦，這和攝理教
的核心教義沒有關係。孔博士忽略了一個事實： 很多人都會說一套、做一套，即使是極
端專制的政府，亦會將「民主」、「自由」…… 等等漂亮的言詞寫入政綱裏面；黑社會
也會說自己「劫富濟貧」、「替天行道」。 一些揭發攝理教黑幕的人及其家屬被毆打，
鄭明析當然不會將「恐嚇」、「惡意傷害他人身體」寫入教義裏面，但這些跟黑社會別無
二致的惡行難道還不算邪惡嗎？
孔博士還說：宣揚性交轉運的宗教可能違反常識，但這並不能令這個宗教變成邪教，
基督教亦有童貞女生子的教義，也是違反常識。鄭明析對於夏娃吃禁果的解釋與傳統基督
教不同，他認為夏娃是與撒但發生了性行為，然而，儘管如此，在傳統教義上注入新的解
釋不時發生，例如摩門教在傳統基督教裏面加入了額外的教義，但我們不能說摩門教是邪
教。似乎孔博士只是攻擊稻草人，僅僅道理違反常識或者在傳統上加入新東西當然不會令
一個宗教變為邪惡，例如 1950 年教宗庇護二十二世宣布聖母瑪利亞沒有經過死亡，而是
帶肉身升天， 雖然基督教徒並不同意，但是不會基於這教義而批評天主教是邪教。現在
主要基督教宗派頂多將摩門教視為異端，而不是邪教，曾幾何時，摩門教被視為邪教，因
為創辦人史密夫約瑟宣稱得到神的指示，要成立一夫多妻制，猶他州是摩門教的大本營，
為了讓猶他州加入美利堅聯邦，1896 年摩門教正式廢除一夫一妻多制，之後逐漸被主流
社會接納。 還有，後來摩門教徒在開發美國西部方面貢獻良多，並且因為海外宣教的需
要而培養了大量外語人才，這和南韓邪教的反社會行為大相逕庭。
孔博士認為，即使一個宗教鼓吹「性交轉運」 或者女信徒需要獻身來取得上帝的喜
悅，但這種交易並不算是詐騙。基督教鼓勵十一奉獻，佛教提倡信徒簽香油，在理論上兩
者都會帶來福報，但實際是否如此，卻沒有量化數據的支持。我猜想孔博士的挑戰是：難
道後兩者也算是詐騙嗎？我並不熟悉佛教，在此我只會集中討論十一奉獻，我恐怕孔博士
用錯了類比，十一奉獻並不是一種交易，基督教的核心教理就是因信稱義，有些提倡「成
功福音」的教會領袖慫恿信徒熱心奉獻，從而得到上帝在事業和財務上的獎賞，有識見的
神學家都會說這些人是神棍。而且，奉獻金錢和獻上貞操在性質和程度上都有很大差別，
兩者根本不可以相提並論！
孔德維的理論基礎似
乎是上世紀初葉美國人
類學家鮑亞（Franz
Boas ） 所主張的文化相
對主義（Cultural
relativism ）。其實，文
化相對主義最終會陷於
自相矛盾、雙重標準、
解釋牽強的困局。例如
在上世紀 80 年代，伊朗
和伊拉克爆發戰爭，伊
朗招募「自願」的兒童以人肉掃雷，說為真主犧牲可以令人上天堂享福；而眾所周知，去
年一名伊朗女子因為沒有按照宗教規條戴好面紗而被道德警察虐待至死。在尊重不同文化
的大前提下，你不能譴責這是邪惡。吊詭的是，有一次我發聲批評伊朗，一位學者憤怒地
對我說：「閉嘴！你正在論斷人！」 不過，早前這位學者發表了很多批判西方的言論，
而且一直以來伊朗都稱呼美國為「大撒旦」！
孔德維在關於攝理教和另一個宗教（玄武財神殿）的演講中表示：並非不可以在社會
和法律層面作出判斷，但在學術上卻不可以判斷任何宗教為邪惡或者荒誕，例如經濟學必
須假設人是理性的。首先，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丹尼爾卡尼曼 （Daniel Kahneman ） 的研
究 已經挑戰了 傳統經濟學中人是理性的假設。 還有，不作出價值判斷並不是學術界的常
態或者規範，心理學裏面有變態心理學（Abnormal psychology ） ， 大多數心理學家都不
會假設所有人都是正常的，或者避開採用「精神分裂」 、「變態」這個詞語。科學哲學
亦會區分真正的科學和「偽科學」 （Pseudo-science） ，大多數科學家和科學哲學家都不
會假設任何自稱是科學的東西都是科學，例如占星術、風水。還有，政治學家亦會將不同
政體分類為民主、威權、極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