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這篇文章中我將談論死亡,對中國人來說這話題是一個禁忌,如果你不想讀下去,我完全明白。法國文藝復興時期的作家蒙田(Montaigne)對死亡的態度跟中華文化剛剛相反,在一篇題目為〈學習哲學思考就是學習怎麼死〉的文章中,他說:「在每一個時刻死亡都懸掛在我們的脖子上……要超越死亡對我們生命的剝奪,我們便要除去對死亡的陌生感」。他還寫道:「人學會了怎樣去死,才不會成為奴隸。」
在冷戰期間,亞利桑那州圖森市(Tucson)有十八個大力神二型(Titan
II)洲際彈道導彈基地,有一次我和朋友參觀一個已經停用的導彈基地,當天的導遊是導彈基地的前指揮官,一名遊客問她:「導彈發射之後,跟著會有什麼計劃?」她回答:「地下碉堡裡面有足夠我們一個月享用的食物,但是,一個月後又怎樣呢?那時我決定,如果發生核戰,我會去到地面觀看蘑菇雲,享受人生最後一次的壯觀表演。」中國俗語有云:「好死不如賴活。」但她卻作出相反的選擇。如果我是她,我也會做同樣的事情。作為軍人,她已經履行了職務,隱藏在黑暗的地下室多一個月又有什麼意思呢?一生中我有幾多次機緣可以近距離觀看核爆呢?何不放棄一個月的生命,去享受這燦爛眩目的一剎那?
也許,大多數人會以一個月的生命,去換取一生中只有一次的機會,但如果要放棄五十到六十年的生命呢?這十字街頭的決定點出現在電影【英雄本色】(Braveheart)的一個場景中,這故事的情節是關於蘇格蘭英雄威廉華萊士(William
Wallace)領導同胞對抗英國的壓迫。在一次戰爭中,蘇格蘭士兵被裝備精良、人多勢眾的英軍嚇破膽,一些蘇格蘭人說:「我們走罷,這樣我們將會生存。」於是華萊士發表了一篇慷慨激昂的演說:「選擇戰鬥,你可能會死,如果逃跑,你會活下去,至少多一段時間,從現在開始到很多年之後,至少你還能活,你會死在床上。但你願意把那些日子跟回到今天的這裡交換嗎?今天是一個機會,一個機會向我們敵人宣告,他們也許能奪走我們的生命,但他們不會奪走我們的自由!」演講結束後,所有蘇格蘭士兵都選擇了戰鬥,但最後他們打輸了。然而,如果他們臨陣退縮,即使再多活五、六十年又怎樣呢?我相信那五、六十年裡面的每一天都是精神折磨。
有些讀者可能會說,這些例子過於極端,那麼現在讓我談談一些與普通人更為相關的例子吧!已故基督教神學家、作家楊牧谷說:「如果我只可以活四年,我將花三年時間學習,然後花一年時間做神的工作。」他真的身體力行,一九九二年他知道自己患了鼻咽癌,但病癒後他的健康狀況並不影響其工作,二零零二年他因工作疲憊而英年早逝,享年五十六歲。有一段時間當他在圖書館進行研究的時候,他的胃很痛,他只是以枱角按著肚子以減輕痛苦,同時繼續工作。在過去我極不贊成他的做法,我想:如果他多一點休息,他可能活得更長久。但今天我卻改變了主意,如果他做少一些工作,他可以延續壽命多久呢?五年?十年?但如果他不能完成心願,那多餘的五至十年又有什麼價值呢?
我們知道怎麼去死,才知道如何去生。正如蒙田說:死亡使我們成為奴隸。因為我們想活得更長壽,我們可能想避免風險,或者停止做很多事情,我們可能只是呆在家中,但求一個安全的生活。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就此失去了生活的自由。也許,我們應該面對面地告訴死亡:「你不是最終的結局,你不能真的結束我的生活,你不能威脅我,你也許能奪走我在地上的生命,但不會奪走我的自由!我仍然可以選擇如何過我的生活。」
2011.5.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