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香港城市大學舉辦一個關於伊斯蘭教的講座,【明報】因應而刊登了幾篇討論回教的文章,其中一篇的題目是:〈回教因反殖而暴力抗爭〉,該文指出:「伊斯蘭的本質善良,但在現實中,卻跟中東、東南亞的暴力抗爭連結在一起。」文章並引述城大伊斯蘭專家黃麗嫣的見解:「那(暴力抗爭)是殖民歷史的反作用。」 黃麗嫣認為:「東南亞在十五世紀開始被西方殖民,這五百年間,回教一直被利用來鞏固反殖的鬥爭。即使到今天,這場鬥爭仍然未完。」黃麗嫣將焦點放在東南亞,但是,如果察看整個回教世界跟西方文明的衝突,反殖而暴力抗爭這說法,似乎有點問題。事實上,最先以武力殖民者是回教國家! 伊斯蘭的擴張 在公元七世紀時,穆罕默德以武力征服阿拉伯半島、北非和鄰近地區,包括伊拉克、敘利亞、埃及、波斯……。以阿衝突亦由此展開,在阿拉伯半島戰事中,猶太人受到驅逐或者屠殺。在六三八年,回教大軍攻陷耶路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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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太教、基督教的聖地,並且宣稱從此以後那是回教聖地,六九一年,又在耶路撒冷建成金頂清真寺。 在八世紀時,許多原先是基督教的地區,都被逼變成回教國家。伊斯蘭大軍佔據了北非之後,便取道北非侵略西班牙,經過八百年的抗爭,直至十五世紀,西班牙才完全將殖民者趕走。在七三二年,回教軍隊由西班牙深入歐洲,攻擊高盧,亦即是今天的法國,結果歐洲聯軍打退侵略者,歐洲才逃過伊斯蘭化的命運。 一三八九年,土耳其的回教徒在科索沃之戰中打敗了塞爾維亞人,被俘虜的塞爾維亞男性受到屠殺,女性遭到強姦,在二十世紀九零年代塞爾維亞人向波斯尼亞與科索沃的回教徒以「民族大清洗」作為報復,正是基於這些歷史仇恨。 一四五三年,東正教大本營君士坦丁堡亦落在土耳其人手上,並且改名為伊斯坦堡。其後,土耳其攻下塞爾維亞、波斯尼亞、匈牙利、希臘……。在一六八三年回教軍隊在維也納被歐洲軍隊打退,歐洲再一次避免了全面伊斯蘭化。
巴伯爾(Babur)於一五二六年入主印度,十六和十七世紀,巴伯爾建立的莫臥帝國(Moghul
Empire)統治現今大部分印度和巴基斯坦,莫臥帝國引進波斯色彩的伊斯蘭教,排斥本土的印度教,十七世紀的莫臥帝君主奧朗則布 (Aurangzeb) 自稱是
「宇宙的征服者」 (Conqueror of the Universe,左圖),他堅持保守的伊斯蘭 值得一提的是,以色列並不是第一個受西方支持獨立而與回教世界結仇的國家。上面提過,土耳其攻取君士坦丁堡後乘勝追擊,拿下了另一個東正教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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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臘。希臘亦是西方文明的搖籃,西方科學、哲學、民主思想都是源自希臘。對於西方人,先後失去耶路撒冷、君士坦丁堡、希臘,就好像是中國人失去萬里長城、紫禁城,其心理創傷可想而知。一八二一年希臘人反抗土耳其人的殖民統治,也是回教國家的埃及支持土耳其打壓希臘人,六年之後,英國、法國、俄羅斯援助希臘,一八三零年,希臘終於脫離土耳其而獨立。但希臘人與土耳其人的仇恨並未休止,後來在塞浦路斯島,希臘人與土耳其人陸續發生流血事件,情況猶如今日的以巴衝突。 鼓吹無神論的美國作家森姆哈里斯(Sam Harris)反對幾乎所有宗教,包括基督教、伊斯蘭教,我不同意他許多偏激的觀點,不過,他卻有一個有趣的歷史觀察:伊斯蘭國家的擴張、殖民早於後來的帝國主義,但穆斯林從來不會將「帝國主義」這名詞用在自己身上。 西方曾對回教世界多次反撲,如古時的十字軍東征和近代的帝國主義,不論是誰先侵略誰,我絕對無意合理化這些做法,十字軍東征的確是濫殺無辜的暴行;帝國主義是貪得無厭的掠奪;而塞爾維亞對回教徒的「民族大清洗」,是國際社會不能容許的戰爭罪行。但明顯地,回教世界並不是被動的受害者,他們只是失敗了的殖民者。在二次大戰之後,很多西方殖民地都相繼獨立,那麼,現代的回教暴力事件是反殖反帝鬥爭,還是擴張主義的死灰復燃呢? 恐怖主義受害者不單是西方人 阿爾及利亞是前法國殖民地,一九六二年獨立之後,阿爾及利亞伊斯蘭組織仍然對本土人和法國人進行恐怖攻擊,例如一九九四年,一艘阿爾及利亞民航機被騎劫到法國,恐怖份子為了達到恐嚇效果而處決了幾名人質,其中一名被害者是越南人。越南也是前法國殖民地,於一九五四年奠邊府之戰中打敗法軍而贏取獨立,若恐怖主義是反殖反帝鬥爭,那為什麼他們故意殺害亦是殖民主義受害者的越南人呢? 同樣問題亦見於其它恐怖攻擊,一九九八年非洲國家肯亞與坦桑尼亞的美國領事館受到炸彈襲擊,造成十多名美國人、二百多名肯亞人與坦桑尼亞人喪生。肯亞與坦桑尼亞不也曾是西方殖民主義受害者嗎? 一九四七年印度脫離英國獨立之後,印度教徒與回教徒仍然水火不容,最後分裂成印度與巴基斯坦,印度教徒不也是殖民主義受害者嗎?為什麼會成為回教徒抗爭對象呢?歷史學家黃仁宇作出以下分析:印度教是多神主義,對不同神靈兼包並蓄,回教徒卻貫徹一種真理主張,對他們而言,承認印度教的統治,等如否定自己信仰。若果黃仁宇的見解是正確的話,那麼一些回教徒對西方多元社會的憎恨,就不難理解。 二零零二年年俄羅斯總統普丁在回答一名法國記者關於車臣問題時指出:「打擊車臣,是對抗國際恐怖主義,車臣意圖在俄羅斯境內建立一個回教國家,他們想搞世界革命。」曾幾何時,蘇聯也輸出世界革命,普丁的恐懼,是否由於將自己的歷史投射到伊斯蘭革命上面呢?車臣反俄是反帝獨立運動,還是國際恐怖主義、世界革命的一環呢?不過,明顯地,菲律賓回教游擊隊企圖在菲律賓建立伊斯蘭政體,而涉嫌策劃峇里島爆炸案的回教祈禱團,亦有意建立一個包括新加坡、菲律賓南部的回教國家。宗教學教授
Mark Woodward
指出:賓拉丹認為西方社會利用全球一體化來建立「虛假的宗教」(false
religion),所以他要抗衡西方,建立一個全球性的回教神權政府。 中東裔學者
Mohammed Abu-Nimer
也將伊斯蘭國家的問題歸咎於西方殖民主義,但法國人類學者
Laurent Murawiec
反駁:英法在一八八零年代進駐中東,在二次大戰之後撤退,前後大約六十多年,而埃及卻有幾千年文化,到底那方面的影響較大呢?不少人都傾向支持弱勢團體,在面對武力鬥爭時,亦常呼籲單方面地不要以暴易暴。我既無歷史學家、宗教學家、人類學家的宏觀,也沒有政治家的深謀遠慮,但由錯綜複雜的歷史來看,現代回教反美反西方的抗爭似乎並不簡單。 二零零二年十一月,改寫於二零零七年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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