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研讀英國皇家科學院院士、牛津大學教授李察道金斯(Richard Dawkins)的近作【上帝的幻覺】(God delusion),不禁感到失望。基本上,這是一部充滿戰鬥格的反宗教宣傳,而不是一本以冷靜理性去公平對待不同意見的學術著作。道金斯所引述基督教的反面例子,都是一些極端到連一般基督徒都不會認同的東西,例如「布殊以為上帝吩咐他攻打伊拉克」、「羅伯遜(Pat Robertson)牧師一口咬定卡塔娜風暴吹襲新奧爾良,是因為上帝要懲罰居住在那城市的女同性戀者。」 在反對創造論的討論當中,道金斯只提出了「標準答案」,例如解釋為什麼生命自然進化的可能性不會太低,他採用開密碼鎖的時候可以逐個密碼解開這譬喻;說明為什麼宇宙適合人類居住,他則舉出多重宇宙(multiverse):既然有無限個宇宙,那麼必有一個剛剛好適合生命的誕生和延續。在【上帝的幻覺】這部書中,彷彿這些標準答案無懈可擊、完全沒有爭辯餘地。 我比較欣賞英國科學家保羅戴維思(Paul Davies)的態度,他承認人類所處身的宇宙十分獨特,因為引力、電磁力 … 等三十多個物理學的數字必須要恰到好處,宇宙才可以存在。套用打開密碼鎖的譬喻,宇宙並不能撞彩中了一個數字,然後等待其他二十九個數字逐個撞中,其實,只要其中一個數字有分毫偏差,人類和宇宙都會陷於毀滅。戴維思稱這種現象為「中了宇宙頭獎」(Cosmic jackpot)。
那麼,多重宇宙能否提供一個令人滿意的答案呢?在討論多重宇宙之前,讓我先以一個比喻解釋什麼是多重宇宙,這個比喻是出自喜歡業餘攝影的筆者,而不是出自戴維思或者道金斯:一九五五年至五六年,法國攝影師羅伯法蘭克(Robert Frank)在美國各地獵影,他總共「謀殺」了六百八十七卷菲林,拍攝了超過二萬張相片,最後精挑細選出八十三張佳作,而其中一張無論在構圖、曝光各方面都是天衣無縫。同樣道理,只要有無數個宇宙,那麼必有一個會中宇宙頭獎。 不過,戴維思並不認為這答案是充分的解釋,他指出:要有無數個宇宙,就必須要有製造宇宙的裝置(universe-generating mechanism),換言之,無數個宇宙又從何而來呢?一個說法是「無限膨脹」(eternal inflation),亦即是說,有無數次大爆炸,爆出無數個宇宙。戴維思說:多重宇宙的要點是不同宇宙有不同的物理定律,而其中一個的物理定律中了頭獎,可是,要炸出無數個宇宙,仍然需要一套超級定律(meta-law)。 戴維思考慮過現在流行的弦理論(String theory)是否能夠解開宇宙之謎,弦理論嘗試將不同的物理定律統一起來,如果宇宙終極只有一條定律,那麼只要一個數字正確就可以中宇宙頭獎。但是,戴維思認為:直到如今弦理論仍然沒有做出可以驗証的結果,而且弦理論的複雜數學已「陷入泥沼」。 戴維思是譚普頓獎得主,譚普頓獎是宗教界的諾貝爾獎,這個獎項是頒給促進宗教和科學對話的人物。道金斯並沒有嚴肅地對待戴維思的論據,道金斯只是抹黑譚普頓獎,他說:任何人只要對宗教說一些好話,便可以得到譚普頓獎。譚普頓基金會曾經邀請一些學者出席自己舉辦的學術會議,通常學者參加會議都是由任職的大學負責費用,但譚普頓基金會竟然付錢予與會人士。 驟眼看來,仿佛譚普頓獎得主的學術水平不外如是,只要在宗教界「政治正確」就可以得獎。其實,戴維思並不是基督教護教學家,相反,他描述自己在任何意義上都不是一個具有濃厚宗教情操的人,而且,他並不認同美國的「智慧設計」運動,在他眼中,這種取向無非是重拾「填補空隙的上帝」(God of the gaps),亦即是用上帝來填補科學無法解釋的東西,他認為人類應該盡可能在宇宙之內尋找答案,而不是輕率地訴諸宇宙之外的超自然答案。本來,道金斯可以和這位中間派人士結盟,但他卻對譚普頓獎嗤之以鼻。 而且,戴維思的學術地位,絕不會在道金斯之下,戴維思歷任劍橋大學、倫敦大學等教席,現在是美國亞歷桑那州立大學的「大學教授」,大學教授是一項殊榮,神學家保羅田立克亦曾經是芝加哥大學的大學教授。亞歷桑那州立大學並不是教會大學,戴維思享有超然的學術地位,是因為他對物理學的貢獻,而不是其言論有利於基督教,他先後撰寫了二十多本書,現於亞大主導 BEYOND 計劃,探究物理的基本結構和宇宙論。 另一位譚普頓獎得主喬治伊利斯(George Ellis)具有濃厚的基督教背景,最近大峽谷高等研究所安排了戴維思和伊利斯對話,不消說,兩者觀點有許多不同之處,身為基督徒,伊利斯認為在物質的現實之外還有道德的現實(moral reality),他反對「科學帝國主義」將所有解釋限制在物質之內,另一方面,戴維思傾向於在自然界本身尋找答案,他認為科學是最能夠接近宇宙真相的方法。 值得一提的是,這是一次真正的對話,兩位泰山北斗都沒有道金斯的戰鬥格。 2007.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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