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科際整合與活水江河的基督教
不要被這題目嚇倒,這並不是一篇嚴謹的論文,而是一篇以自己經驗出發的隨感;這也不是一篇口號鮮明的宣言,而是一篇拋磚引玉的呼籲,故此萬望有識之士不要見笑。 帶出行動的項目 筆者在一九八零年代信主,當時香港教會開始了兩道洪流,第一,基督教關懷政治、社會的意識逐漸抬頭,第二,基督教開始學術化,不少著名的講員、作者,都能夠深入淺出地以哲學方法去護教和講解基督教信仰。其實,這兩方面的改變是一體兩面,簡言之,就是基督教跟外面世界扯上關係,而不再是「講人自講」,這的確是很好的轉變,但是,二十多年過去了,在這兩方面香港教會又有多少進步呢?在過去十幾年筆者不在香港,在缺乏第一手經歷之下,只能夠倚賴第二手資料,例如朋友的分享、刊物的報道。大致上,筆者得到的印象是:這兩方面都需要極力改善,也許,基督教知識份子可以考慮由神學與哲學之整合,擴充到更為遼闊的「泛科際整合」(Inter-disciplinary integration),例如歷史學、社會科學、統計學、自然科學……。 為什麼要提出這種整合呢?在這裏我想引用黃國棟醫生的一句評語:「我們需要「帶出行動的項目」(actionable items)。」深受歐陸哲學影響的朋友,認為歷史學、社會科學、統計學等分析性的進路,都不能帶領人進入高深的思想層次,可是,若讀了幾十萬字,所得的結論無非是「道可道,非常道」,「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人是邁向死亡的存有」等 Non-actionable items,這樣對我們在生活上實踐信仰、在政治社會範疇中作先知式批判,又有什麼具體的幫助呢?請不要誤會,我同意這種層次的價值,但我認為不應該停留在這裏,更不應該封閉起來,以種種理由排斥其他學派和進路。 歷史令人留心「模型」和「資料」之間的「差異」 筆者在最近幾年重返校園修讀哲學,在此之前其中一個研究院課程是「國際人際關係」,其實這是「跨越文化比較」(Cross-cultural comparison)的別名,這種文化比較特別強調歷史脈絡、文化流變。受過這種訓練之後,筆者對新儒家的文化比較方式有點感到不適應,例如某位已故儒家大師曾經指出:西方文化重視英雄式領袖,而在中國文化中,領袖的英雄形象並不強烈,好像在中國象棋裏面,所有棋子中最無用的是將帥,車、馬、砲都比他更有攻擊性。敢問一句:國際象棋的將帥也不是最無用的嗎?其實,要回答中西方領袖的英雄角色問題,何不細心閱讀幾千年的中外歷史?我又想起某位基督教學者,曾經嘗試尋求儒家和基督教文化的匯通,當時他的進路是將基督教「非希臘化」(De-Hellenization)和回到原始儒家思想,可是,這種回到原始經典的文化比較,卻好像是忽略了經典對實際歷史文化的影響。「九一一」之後,一位基督教學者在伊斯蘭經典中找出証據,指出伊斯蘭教的本質並不傾向暴力,這令我我想起自己年少時,歐陸的新馬克思主義者建構出高深的社會理論,但是國際共產運動在半個世紀以來多個國家的失敗例子,那些新馬學者好像並不在乎。套用統計學的術語來說,理想「模型」和實際「資料」之間,一定會存在著「差異」(residual),歷史學正是可以幫助基督教學者留心「差異」,而不是膠著於純理論。 統計學跟隨資料的帶領 後來,自己在機緣巧合(或者是陰差陽錯)之下,修讀了「心理測量學」(Psychometrics),所謂「心理測量學」,其實就是統計學怎樣應用在心理學上。就思想方法來說,筆者由此最大的得益有兩個,第一,就是上面提及令自己留意理論與現實之間的「差異」,第二,就是結論應該「跟隨著資料的帶領」(follow where the data lead to),而不是先有一套特定的意識形態,然後再選擇支持自己一套的資料。坦白說,在過去十年自己面對過無數針對統計學的批評,例如說統計學基於過時的邏輯實証主義、不同理論亦可以解釋同樣的資料、統計方法有「抽樣誤差」(sampling error)、「抽樣誤差」(measurement error)、統計資料受理論染色(theory-laden)……。關於最後的一點,筆者曾經撰寫了一篇論文,題目是Misconceived relationships between logical positivism and quantitative methedology ,URL 在本文之最後。關於第二個論駁,這稱之為「無法決定論題」(Thesis of under-determination),事實上,統計學家的確經常遇到 Factor indeterminacy、model equivalency等難題,就是有些情況看起來模稜兩可,我們難以確定資料會帶領自己到那裏,面對這些挑戰,科學哲學家和數學家嘗試採用 Akaike Information Criterion、Bayesian Information Criterion 這些方法去衡量那個模式和資料最吻合。我在 Philosophical issues of factor analysis這篇文章裏面亦有提及這問題,URL也是在本文的最後。 關於後三點,我可以簡略地回答,若果你問我:「豐田汽車有什麼缺點?」而我回答:「豐田汽車不可以飛天遁地。」那麼這是否合理的批評呢?世界上所有汽車都不能飛天遁地,這當然不能夠成為我放棄駕駛豐田汽車的理由。同樣,世界上有那種研究方法沒有誤差呢?有那些資料沒有受理論染色呢?或者說,統計學的誤差和受理論染色是否比其他方法更為嚴重呢? 當神學家對政治社會事件作出批判時、或者對教會問題作出診斷時,其實社會科學方法、統計學方法都可以是十分有幫助的利器。年少時筆者觀察到一個現象:許多在中學時代信主和熱心事奉的基督徒,上大學大專之後便變得冷淡,甚至離開教會,更甚者放棄信仰,當時筆者向一間基督教機構的幹事建議:何不對那些流失者進行問卷調查和面談,找出問題癥結所在?可惜,當時筆者的意見並沒有被採納。 泛科際性質的科學哲學 筆者接觸過不同學科之後,現在才「半途出家」,修讀哲學,我選擇的範疇是科學哲學,有趣的是,在眾多哲學類別裏面,科學哲學是唯一極之強調歷史學的,美國許多研究院都設立了「科學歷史」(History of science)、「科學歷史和哲學」(History and philosophy of science)、「科學社會學和歷史」(Sociology and history of science)等獨立學科,但我暫時還未見到有「形上學歷史」、「倫理學歷史」、「美學歷史」這類學位。我十分喜歡這種進路,因為科學哲學家並不能天馬行空、閉門造車,所有論點都需要援引歷史例子作為佐証。 提起科學哲學,人們都會想起孔恩(Thomas Kuhn),孔恩的「典範轉移」(Paradigm shift)說,正是經過嚴謹的歷史考據而提出來的,但更加值得一提的是,孔恩並不是受過正式訓練的哲學家,他的博士學位是物理學,在加州柏克萊大學他受雇於兩個部門,一邊是哲學系,另一邊是歷史系,在孔恩成名之前,他並不受哲學家歡迎,當哲學系的同事讀過他的著作之後,他們要求院長將孔恩由哲學系調走。孔恩的大膽嘗試,就是在歷史中提煉出哲學上的真知卓見,對「純哲學」的思想家來說,這真是匪夷所思。 孔恩的經驗,其實可以讓神學家借鏡,我們能否由歷史學裏面帶出神學上的洞見呢?在美國,Mark Noll 一直以來從事歷史研究,他的 America’s God、Is the reformation over?都是被公認為尊重事實的學術著作,他對福音派提出的批評,都是有根有據。在英國,Brian Hebblethwaite 撰寫的護教書籍 In defence of Christianity 亦是由歷史角度入手,他並不是採用哲學論証去維護有神論,而是指出在歷史裏面猶太人和基督教傳統怎樣有效地診斷和解決人類社會的問題。在華人教會方面,建道神學院院長梁家麟博士在歷史研究方面亦著作等身,有趣的是,梁家麟的博士學位是歷史學,而不是哲學或者神學,這對華人教會的學術發展具有深遠意義。 另一位我想提出來的科學哲學家是 Clark Glymour,Glymour 的著作不但發表在哲學期刊,亦見於心理學、統計學期刊。令我印象深刻的是,Glymour曾經不客氣地批評自己人(哲學家),一九九八年,一位美籍韓裔的哲學家發表了一本關於「心靈哲學」(Philosophy of Mind)的著作,所謂「心靈哲學」,就是一門研究人類意識的哲學,Glymour在書評中批判心靈哲學家關起門來自說自話,其實「認知心理學」(Cognitive psychology)對人類的意識結構、思想過程已作了不少科學化研究,而且成績斐然,但心靈哲學家卻沒有重視。 Glymour 的批評,或者也可以適用於神學家,在過去半個世紀,不少神學家探討世俗化過程對現代人的心理影響,和信仰怎樣重新定位,不少香港著名的基督教講員亦分析過類此題目,但是,以筆者所指,這類研究分析都是基於純哲學式的直觀,鮮有運用統計學、心理學、社會學的方法。 讀到這裏,讀者也許會以為我所鼓吹的「泛科際整合」只在於信仰的應用層面,只在於「帶出行動的項目」,而不會觸及神學的核心問題,這也未必。如果將神學粗略地定義為研究上帝與人類關係之學問,那麼人在世界中怎樣定位就是一個神學問題。舉例說,現代天主教神學家 Koterski 曾經以生物學的角度,推論人是否在宇宙中具有特殊地位,而筆者對Koterski 的回應中,亦參考了生物學、心理學、歷史學。這篇文章的 URL 在本文的最後面。 我認為二十年前香港教會長河選擇了一個良好的流向,江河不擇細流,故能成其大,在這裏我希望基督教的華人學者繼續努力,傾注於這活水江河。 2005.8.6 相關文章: Misconceived relationships between logical positivism and quantitative methedology http://www.creative-wisdom.com/computer/sas/positivism.pdf Philosophical issues of factor analysis http://www.creative-wisdom.com/education/hps/chapter5_factor_analysis2.zip Compatibility between evolutionary biology and classical natural law theory in terms of distinct kinds and rationality http://www.creative-wisdom.com/education/hps/koterski6.z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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