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見對基督教的批評之一是,聖經故事是不科學和沒有歷史真實性的。上帝真的從亞當體內取出一條肋骨而創造了女人嗎
?但實際上男人並沒有缺少了一條肋骨;人類的各種語言真的在巴別塔崩潰後突然出現的嗎?但心理語言學告訴我們,語言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來發展的;根據聖經【約書亞記】第八章,以色列的軍隊摧毀了艾城,但考古學家發現艾城在公元前2400年左右已經被焚毀,這比起約書亞的年代早了一千多年……。
首先,並不是所有歷史學、考古學、科學的證據都跟聖經相矛盾。其次,從字面上去理解聖經是公平的嗎?這是聖經作者的初衷嗎?在【化簡單為明智:對基督的信仰和實踐】一書中,
Johanna van Wijk-bos介紹了「真道」(logos)和「神道」(mythos)之間的區別。在她看來,查問聖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錯誤的問題,要求歷史和科學的證據來證明聖經的記載,是誤解了這些故事的性質和目的。對於現代人來說,一個故事是否正確,在乎它有否按記載的細節發生,這是「真道」。但撰寫舊約聖經的人,不在乎事實的序列和細節,而是在乎故事的意義,這是「神道」。
有人說這是「馬後砲」,由於基督教無法通過嚴峻的歷史和科學考驗,故此神學家使用這個藉口來掩蓋基督教的致命缺陷,這種態度是不科學的。
然而,科學是否只處理事實呢?在一定程度上是的,水是H20,如果有人說水是H30,那麼它與事實不符。但是,當科學要探求世界的深層結構時,它便需要一些抽象的模型(model),模型是一個世界的比喻,但它永遠不會完全吻合真正的世界。
著名統計學家G.
E. Box說:「所有模型都是錯誤的,但有些是有用的模型。」他的意思是,為了進行理論研究,我們必須簡化或扭曲世界。基於G.
E. Box的推理,在2010年我在Open
Statistics and Probability Journal中發表了一篇名為〈A model
must be wrong to be useful: The role of linear modeling and false
assumptions in theoretical explanation〉的論文(全文在此:http://www.creative-wisdom.com/pub/mirror/a_model_must_be_wrong.pdf)。簡單地說,科學也有「神道」,我們絕對不能從字面上或事實上去理解這些「神道」或所謂「錯誤」的模式。
例如,在原子物理學中,尼爾斯•玻爾(Niels
Bohr)於1913年推出了玻爾模型,在此模型中,原子有一個帶正電的原子核,電子則在軌道上圍繞著原子核。因此,原子結構可以比擬為太陽系,原子核好像太陽,而電子則好似行星。玻爾的原子模型在化學中非常有用,但它卻不是真實的!行星在可預見的軌道上環繞太陽,但是,實際上電子不遵循軌道環繞原子核,相反,它按或然率從一個能級(energy
level)「跳躍」到另一個能級,這被稱為「量子跳躍」(quantum leap),但「跳躍」這個詞也是一個比擬,電子當然沒有腿去蹦蹦跳跳。還有,每個行星都有自己的特點,你絕不會混淆火星和金星,但是,電子彼此之間沒有任何區別。
有趣的是,玻爾說科學家不能回答這種形式的問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可以預見有人會批評我誤引波爾,說玻爾永遠不會放棄尋求科學真理,但請你繼續讀下去。玻爾斷言:學者應該回答的問題是:「如果這樣去進行實驗,會有哪些可能的結果?其概率是什麼?」換句話說,在科學探究中,提出問題之前,我們必須知道先定的條件是什麼。同樣的道理,研究宗教時,我們也必須知道先定的條件,例如文化背景和作者的意圖。
現在,讓我們把注意力轉移到歷史。難道只有聖經作者才撰寫神道嗎?事實上,其實很多中國史家也使用類似的方法。我就以許多中國人都熟悉的【左傳】為例,根據【左傳】記載,晉靈公即位時由大臣趙盾輔政。晉靈公荒淫無道,趙盾多次勸諫,但忠言逆耳,晉靈公便派刺客鉏麑刺殺趙盾。鉏麑清早到趙家埋伏,看到趙盾正襟危坐,準備上朝,鉏麑感嘆地說:「不忘恭敬,真是百姓之主啊!殺害百姓之主,就是不忠;不履行國君的任務,就是言而無信。只要有一種錯都不成,倒不如死罷!」於是便一頭撞死在槐樹上。聰明的讀者會商榷這個故事的真實性。刺客已經死了,誰會知道他死前對自己說什麼呢?可能【左傳】作者左丘明並沒有打算重組案情,他只是想指出:趙盾是賢臣,即使刺客也不敢傷害他。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並非不重要,但更重要的是:「這信息的含義是什麼?」
2013.2.17